夜風中，楊大勇吸了一下鼻子，甕聲甕氣的道，「江醫生，俺自己有手有腳，能干活兒，能掙錢！不能老讓你們幫俺。」
自東北丟了，他從軍隊里逃了出來，帶上自家妹妹南下，一路逃荒，什麼活兒都干過，什麼地方也都睡過，遭受的惡意不計其數，也感受過善意，但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不計回報的幫了他們兄妹。
他都已經不敢說自己是東北軍出來的了，他已經無數次被人說孬種了。
江來緊了緊衣裳，蘇州河邊，溫度不高，雖然剛剛走了一波刺激的，但這會兒安靜下來，身體似乎也一下子就開始冷了，「我不是同情你或者可憐你，而是，真的看好你的身手。」
「你知道的，同仁現在名氣很大，每天來找麻煩的人不計其數。」
「剛剛那個，就是給日本人辦事兒的，一直想從我這兒掏斷肢再植的技術，我沒答應。」
「加上你妹妹是真的要住院一段時間，等她傷口好一些，我會擇期給她做植皮手術。」
「你住近一些，的確也是方便照顧。」
一番話，江來說得誠懇。
楊大勇自然也是感受到了，隨即一咬牙，「行，那既然江醫生您看得上俺，俺明天就和船老大那邊說一聲。」
江來笑著應了。
楊大勇能在單槍匹馬的條件下，把顧璘的槍懟回去，還讓顧璘受了傷，這身手，那自然是沒有話說的。
當然，他也有私心，有能力可以拉別人一把，那就拉一把。
這個時代，沒有誰過得輕松。
「我先回去了，明天我來安排這事兒。」
「哎，那麻煩您了。」楊大勇也應了，自己沒有照顧好妹妹，讓妹妹受了傷，還毀了容……他都不敢想，如果他爹媽還在，必然是要拿大棍子打自己的。
……
回到家的江來，也終于是長長的松了一口氣，洗漱，休息。
當然，在休息之前，還是先去書房看了一眼自家老爹，和他說一聲自己回家了，並且把晚上遇到的事情告訴了自家老爹。
江雲廷眉頭皺的很深，「你是說，顧璘到醫院去纏著你了？」
「嗯。而且在我走之後還動槍了，不過被人給懟回去，傷到自己了。」江來點頭。
「那個楊大勇，哪兒人？」
「听口音，像是東北的。」
「東北的啊。」江雲廷長嘆一口氣，「既然你收了，那就收著吧。早些時候想給你安排人，你說你就一醫生，用不著，現在呢？」
江來無奈，早些時候他爹和他哥說要給自己派倆保鏢，至少上下班負責和他一起回家，或者幫著跑個腿都好，他拒絕了，在他看來，人和人都是平等的，更何況，他真的覺得自己就是一個醫生而已……哪兒來那麼大排場？自後世而來，他真不覺得自己有多特殊，和現在的人又有什麼不同。
「爹，這顧璘……」
「哼，我會去敲打。」
「他和日本人做生意。」
「姓杜的會敲打。」
「可他分明是賣國……」
「那你說，你現在知道顧璘是賣國，那如果把顧璘做了，再換一個你不熟悉的，你怎麼選？」
江來一愣，倒也是。
但這麼一想，就覺得自己在這些方面還有極大的不足，後世的他，專注于學術方向……到了這個時代，除了手上的功夫與後世的知識，那些個精細方向的研究……卻是沒有什麼過多發展的方向的。
「行啦，回去休息吧。」江雲廷擺擺手。
江來應了也就出了門。
不多時，江繼開進了書房，與江來完美錯過。
……
次日，陰。
江來喝了一杯咖啡，又吞了兩個雞蛋，再拿了倆包子，就急急忙忙的出門了。
看得江雲廷是一陣錯愕，他只覺得，家里早餐的時間是不是越來越早了？
現在才7點啊！從江家到同仁，路上得花半個小時，合著江來7點半就得到醫院？
一旁，江繼開默默的啃著自己的包子，他感受到了自家老爹的怨念……他覺得得去探探自家弟弟對找個後媽的這事兒的口風。
……
而到了醫院的江來，換上了白大褂，隨後便領著眾人開啟了查房模式。
……
某醫院病房內，顧璘臉色難看，看著面前的矮胖男子，也難得的壓了壓自己的火氣，「渡邊君，江家那邊完全拒絕與我們合作，你看，我還受傷了！」
「辛苦顧桑了。」渡邊微微頷首，「我今天來，是有新的交易。」
「哦？」顧璘臉上多了幾分興趣。
「斷肢再植相關的技術，我們是一定會得到手的，如果顧桑可以得到相關的資料……也算交易成功。」
「相關的資料？」顧璘眉頭一跳，日本人現在只要資料了嗎？
「實不相瞞，帝國的精英醫生們已經差不多推斷出了斷肢再植的核心技術，只是需要相關的資料再確認一下。」渡邊解釋了一下，實際上，他們的醫生還有挺多的問題沒有解決，只不過，這些不能告訴給顧璘。
「原來如此。」顧璘點頭，他也曾設想過要怎麼接回去，總之就是骨頭接骨頭，肌肉接肌肉才是，但隨即他又沉了沉臉，苦笑著，「渡邊君，你看我這手……」
「顧桑放心，這次的價格不會低。」
「這樣啊……」顧璘眼底一喜，但面上不顯，「我盡力吧。」
「嗯，除此之外，還希望顧桑再幫我們運一批貨……」
顧璘的臉色就不好看起來，搖搖頭，「我手上的船，多數被扣……」
「沒有關系，貨船一類的，我們這邊盡數給顧桑補齊，人手，還需要顧桑出就是了。」
顧璘呼出一口氣，隨即應下，既然這樣，他也沒有什麼顧慮的了，至于什麼愛國不愛國……他那些年快餓死的時候，也沒見有人來管他啊。
……
查完房的江來，和伯恩教授報備了一下他請楊大勇做保安的這事兒。
「江，你提醒我了！」伯恩一拍大腿，「我們醫院的規模在擴大，安保人員的數量的確是需要提升，加上之後要開中醫館，華夏病人更是不會少……」
江來眨了眨眼楮。
「所以你這事兒做得好！你既然看好這個……楊大勇，那你就可以請他介紹些人過來，最好是能听懂一些……嗯，英文的。」
江來苦笑，這個時代，華夏人連漢字都不一定認識……還英文？「教授，很多人是連漢字都不認識……」
伯恩一愣，也是，但距離研討會開始也就三天了……他怕浦江飯店那邊根本沒有這麼多人來維持秩序，「研討會……」
「研討會那天的安保，我已經安排好了。」江來隨即回答，作為新技術的推廣負責人，除了做手術培訓新人，他還是做了其他雜事兒的。
這樣的活動，他在後世本就安排過不止一次，其實也是相當有經驗。
「哦……」伯恩隨後笑了，也對，他不是主要負責人啊！
「邀請，我們已經都發出去了，還有這段時間來同仁拜訪的其他地方的登記在冊的醫生，我也順便給他們發出了邀請。」江來解釋了一下，「所以，人數只會多，不會少。」
「再說了，教授你和索菲亞院長還請了不少知名人士出席。」
「有這樣的壓力，我怎麼能不上心些？」
伯恩失笑，點頭，「也好，既然你都有安排，那就好。」
江來笑笑，「至于醫院的安保問題，我的確是可以讓楊大勇介紹一些人來，我也會和他提一提，但同時，我還是希望醫院這邊公示招聘消息。」
伯恩點頭，「也是。」
畢竟，多做幾手準備，總是沒錯的。
「對了，那個燒傷的小女孩兒，你打算怎麼辦？泰勒那邊之前才收了埃琳女士住院，照道理，不需要手術的病人，是不會收到外科的。」
「為什麼不手術？」江來反問。
「啊？」
「我昨天給她做了清創，做了包扎，並且，等她傷口好一些，還需要及時清痂，擇期植皮。」江來解釋著，「是需要手術的，顯然就是外科病人。」
伯恩眼楮瞪大，他似乎是理解了江來的話，似乎又沒有理解，「你說植皮？」
「嗯。」江來點頭，「對于人類來說，在保證生命基礎的前提下，外貌是很重要的，特別對于女性來說。小女孩兒的傷，以後勢必是會留疤的，所以我們可以選擇植皮手術，啊，就是從她身上其它部位取下一部分皮膚，移植到她的臉上，代替那些留疤的皮膚。」
「等一等……」伯恩消化著這些話，「江，你的意思是……自己身體上的器官和組織，是可以移植的是嗎？」
江來點點頭，「嗯，自身的組織鮮少會出現排異反應，但是如果是別人的，那就必然會出現排異，嚴重則會致命。因為對于身體來說，別人的組織，那就是外來戶，身體會自動開始清理。」
「這個理論，適用于其他部位嗎？」伯恩激動起來。
「嗯，適用。」江來繼續解釋，「比方說，將人的腳趾接到手指上……」
伯恩張了張嘴巴，「還有呢？」
「例如，如果一些比較重要的血管受損，可以取不太重要的血管，移接過去。」江來繼續進行應用舉例。
「哦，江……你讓我緩緩。」伯恩閉上眼楮，雙手扶著桌子，思考著江來剛剛的那一番話。
江來微微笑著點頭，這一手炸彈，是他想在研討會上拋個磚的，現在只不過是提前和伯恩說了一下而已。
「這些……你都試過？」半晌，伯恩才開口問。
「沒有全部試過，但驗證了一部分，比方說我曾經把小白鼠的一個腳趾接在了另外的位置……它活了。」
「嘶！你的意思是……」
「類似拇指缺損再造，其實可以用腳趾代替。」江來想了想，道，「不過，並不是所有病人都能接受。」
「這倒是。」伯恩呼出一口氣，隨後苦笑，「江，你給我的驚喜實在是太多了！」
雖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用腳趾替代手指，但……對于一些沒有辦法接回手指，功能缺失極大的人來說，這卻是另一條生路啊！
「教授，這些都還需要驗證，只能說，理論上行得通。」江來並沒有打包票，雖然後世早就能行得通了，但是在這個時代，光是這個理念都是第一次。
「我相信你，江！」伯恩並沒有否認江來的話，他相信江來能說出來，其實就有著相當的把握。
江來笑著。
「好了，江，放手去做吧！讓同仁，成為這個時代最知名的最專業的醫院！」
「我明白的，教授。」
「外科與急診救護中心的人事任命方面，由你全權負責，我不會過問。我相信，你會做出最好的選擇。」
「好。」江來應下，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倒不是他戀權，而是同仁不大，能更好的按照他的意思做出改變。
如果他去了聖瑪利亞醫院，那引入中醫的難度，是同仁的無數倍，西醫方面的新技術或許能很快推廣，但那也不全是他想要的。
……
林衍再一次到了同仁，給了兩個斷手的孩子把脈，又觀察了一番孩子們的手，他又一次的為江來天才般的想法驚嘆，思考著，是不是什麼時候請江來上家里吃個飯。
畢竟，中醫館的諸多事宜，還是需要討論的。
「林醫生。」在醫院里，江來倒是很正式的稱呼著林衍。
「嗯，江醫生。」林衍點頭，「大頭最近願意交流了嗎？」
「願意和三妞和二狗交流，但不願意和醫生交流。」江來認真的回答。
「那就在他們達到出院標準之後，送到我那邊養著吧。」
「可以。」江來點頭，實際上，他也是這個意思，相比起西醫……他覺得中醫應該更能讓孩子們信任，畢竟，那是從小都見識的啊，是華夏人自己的東西。
「最近斷肢的病人多嗎？」林衍倒是問了一句。
「除了老外，又多了個工人，可以吃中藥。」江來應下，「咱們需要觀測的病例，來證明療效。老外既然不想喝中藥，那就只能成為對照組了。」
林衍眨巴著眼楮，笑著應下，對照組，就挺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