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出口,韓倫很快意識到有些不妥,連忙改口道︰「不是叫,要用請,你去將李延慶請來,要恭恭敬敬的,切不可無禮。」
阿郎什麼時候在乎起這等細節了韋五心中疑惑一閃而過,回道︰「在下明白,定會將柴國舅與李御史恭恭敬敬請來。」
「還有一事。」
韓倫緩緩起身,靠在床頭,雙目凝視韋五,問道︰「你有沒有將我昏迷的事情透露給旁人?」
韋五心下凜然,面容一肅︰「在下不敢,就算是在韓府,也僅有在下與三名親近侍女知曉,對外,在下是稱阿郎身體不適,需要調養。」
「嗯,你干的不錯。」
韓倫將頭輕輕往後一靠,接著吩咐道︰「你拜訪柴守禮與李延慶時,將我摔了一跤,患了失憶癥這事告訴他們,不必隱瞞。」
「是。」
韋五雖然疑惑于韓倫的用意,但他絕不會違命。
韓倫轉頭瞥了韋五一眼︰「好了,快去快回。」
很快,韋五領命而去。
韓倫低下頭,攤開雙手,怔怔望了好一陣手掌,喃喃自語︰「我究竟忘了什麼?」
後院的八角亭台里,李延慶與張謙和正在下棋。
棋盤上棋子所剩不多,已近殘局。
李延慶提起一只卒子,往前拱了一步︰「你以為,竇儀能否成功?」
竇儀拜訪王重霸與王爽,當然是李延慶的主意。
現如今,韓倫的各種罪證早已在開封傳開,並傳到了洛陽,而且有越傳越夸張的趨勢。
韓倫殺人成癮,每天都要在家中的地下室里折磨無辜百姓。
韓倫成性,強搶民女,甚至還有人說他性格變態,喜歡幼女。
韓倫視財如命,在家中囤積了大量金銀,還暗中養了一支賊匪替他搶劫富豪,前陣子偃師縣穆家滅門慘案,包括洛陽近兩年大大小小的搶掠事件,都是韓倫干的。
韓倫身軀肥碩如山,還患有各種古怪疾病,每天都要吃人的腦髓心肝續命
在兩京百姓的各種加工下,韓倫的形象,正朝著東漢末年火燒洛陽的魔王董卓演變。
有的惡事,確實是韓倫干的,也有的完全就是捕風捉影、夸大其詞。
但傳聞就是這樣,通過市井百姓喜聞樂見的深度加工,越傳就會越離譜。
李延慶只是開了個頭,後面的事情他就管不著了,而且現在這趨勢也是他樂于見到的。
韓倫的名聲,當然要越臭越好。
最近兩日,洛陽市井間盛傳朝廷已暗中派大臣來洛陽查探,不消半月,韓倫定會被朝廷捉拿下獄。
李延慶借著這股東風,派高錫給竇儀傳了口信,讓竇儀即刻拜訪王重霸與王爽,勢必要將這股渾水攪得愈發混亂。
不過這是昨天的事情了。
到現在為止,竇儀並未派高錫來報信,李延慶還不清楚竇儀是否成功。
張謙和正盯著棋盤,聞言抬起頭,思索一陣後回道︰「在下以為,竇留守勢必會成功。」
說罷,張謙和挪動底線上的車,對準了這顆過河的卒子。
李延慶將卒子往右挪動一格,笑了笑︰「勢必成功?你未免也太相信竇儀了。」
「在下是相信郎君,郎君曾說過,王重霸、王爽這兩人與韓倫貌合神離,如今韓倫自身難保,以這兩人的性子,必然是要從韓倫身上狠狠割幾塊肉的。」張謙和繼續調動車追逐卒子。
李延慶打量著棋盤,輕聲說道︰
「我那只是猜測,當不得事實,對竇儀此次能否成功,我其實並無多少信心。
十阿父、十阿父,很少有起錯的綽號,洛陽既然流行這種綽號,那十阿父在大部分情況下應該是同進退的,如今只是流言四起,朝廷還未行動,不一定能讓王重霸與王爽下定決心。」
「那郎君此時讓竇儀去拜見那兩人,豈不是有打草驚蛇之隱患?」
張謙和問罷,從身旁的小幾上,拿起一顆熟透的紅棗,輕輕塞入嘴中。
如今正值秋季,是吃紅棗的季節,李延慶租下的這處宅邸里,就種了有三顆棗樹。
李延慶捏起馬,保住了這顆過河的小卒,回道︰「打草驚蛇不一定是壞事,韓倫生性多疑,就算王重霸與王爽拒絕了竇儀,此舉也能激起韓倫的疑心,在十阿父間埋下裂縫,方便日後的分化。」
按照李延慶的計劃,流言的傳播只是第一步的開始,十阿父的分化應當在第三步完成。
不過要是能提前完成分化,當然更好。
只是朝廷如今並未對市井間的諸多流言有任何實質性反應,李延慶認為還不足以分化十阿父。
還遠未到時候。
讓竇儀出動,也只是先撩撥一下韓倫的疑心。
張謙和吐出棗核,笑嘻嘻地說道︰「郎君果然神機妙算。」
「可別這麼說。」
李延慶端起桌上的茶杯,往椅背上輕輕一靠︰「十阿父在柴守禮的帶頭下,向來緊密抱團,而柴守禮又是韓倫的死黨,有他在,我們分化十阿父的難度很高,而且讓竇儀去與王重霸他們接洽,我也不太放心。」
張謙和目光繼續轉回棋盤︰「郎君是怕竇儀壞事麼?怎麼說他也是三品大員,不應該連這點事都辦不好。」
「不是怕他壞事,而是我沒能親自與王重霸他們交談,恐怕模不準他們的心思。」
李延慶抿了口溫潤的淡茶,繼續說道︰「散播流言、彈劾韓倫、分化十阿父雖然表面上事情都是竇儀干的,但他只是我打的幌子罷了,真正掌控全局的,是我。
但王重霸他們反應,我只能靠竇儀轉述,中間可能會出誤差。」
張謙和捏起邊線的馬,卻遲遲不敢落位,雙目死死盯著棋盤,低聲問道︰「郎君不親自接觸王重霸他們,是怕韓倫起疑麼?可郎君早晚都得與韓倫撕破臉皮,而且往後再與韓倫交好也沒什麼用了吧?」
李延慶的目光也轉回到棋盤上︰「不,如若不出意外,我應該不會與韓倫決裂,一切都是竇儀干的,與我李延慶沒一文錢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