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禁軍中的關系網

作者︰有點混蛋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明日一早,郭榮就將率領三萬周軍東進濠州,此刻已過二更,仍舊有堆積如山的公務亟需他處理。

大帳中靜謐無聲,郭榮劍眉緊鎖,正煩心于新任廬州判官呈上的奏章。

據廬州判官反映,兼任廬州知州的侍衛步兵左廂都指揮使趙晁,最近一月在廬州枉顧朝廷詔令,肆意強征百姓錢糧,還縱容部眾劫掠婦女。

趙晁曾是先帝郭威的幕府舊臣,與郭榮關系親密,是郭榮極為信賴的武將。

郭榮並不懷疑奏章的確切性,趙晁他是了解的,嗜殺成性,貪財聚斂,若不是身為高級武將,那就是一條活月兌月兌的惡棍。

今年一月,趙晁在負責監押三千南唐降軍時,未經上頭準許,就自作主張處斬了三千降卒。

郭榮看在往日情面上,並未嚴厲責罰趙晁,還讓他領軍南下攻取廬州,城破之後,又將廬州委于趙晁,希望他能夠好生反省,替朝廷治理好廬州。

對于趙晁這位舊識,郭榮可謂是給足了機會。

但在朝廷三令五申不可劫掠百姓的前提下,趙晁卻仍敢在廬州我行我素,無視朝廷詔令,這令郭榮甚是惱火。

可即便如此,郭榮卻不能輕易嚴懲趙晁。

在此時,攻破城池縱容士兵劫掠是常態,並不構成罪行。

郭榮若是因為這點「小事」就懲處趙晁,勢必就會引發軍中普遍的不滿,這會危及他統治的根基。

而且趙晁作為先帝舊臣,其舊識遍布軍中高層,郭榮甚至有點不敢動他。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趙晁都敢如此肆意妄為,其他州縣,又該是怎麼個情況?」

廬州也就是後世的合肥市,就在壽州以南一百三十里,驛馬半日可至。

趙晁的惡劣行徑已然成為事實,郭榮心中有數,已經有了解決的法子。

很快,郭榮提筆寫就一張人事調令的紙條,他決定派趙匡贊南下,擔任廬州知州以安撫百姓。

趙匡贊雖是武將,但出生高門,素有仁名,極具儒者之風,當能盡安撫之責,雖說名字和趙匡胤很像,但兩人並無親屬關系,他目前擔任壽州城東面都部署,負責壽州城東面的攻城事宜。

郭榮猜到李重進將會暫緩攻城,因此派趙匡贊派去廬州與趙晁對調差遣,並不會誤事。

召來內侍,命他將紙條速速送往行在翰林院後,郭榮繼續埋頭批閱奏章。

廬州之事勉強還能解決,未知詳情的六個新佔州,卻時刻擾動著郭榮的心弦。

郭榮擔心其余六個州也如廬州一般,慘遭守軍蹂躪,這樣他提出的「仁政」策略,心心念念的淮南百姓重新歸附中原,就只能成為一樁空談。

恰好眼前是行在三司使竇儀遞上的奏章,他聲稱在滁州沒能征到糧米,目前已經快馬加鞭趕赴揚州,定能為朝廷征集大量糧草。

壞事當真是一件接一件郭榮只覺額角生疼,視線也有些模糊不清。

正當郭榮精神恍惚之際,帳外傳來內侍張守恩的輕柔嗓音︰「陛下,吳廷祚有要事求見。」

郭榮猛然驚醒,狠狠揉了兩下額角,沉聲回道︰「讓他進來。」

吳廷祚步入賬內,躬身拱手︰「臣吳廷祚,參見陛下。」

郭榮早已收拾好情緒,淡然問道︰「這麼晚了,吳卿究竟何事如此著急?」

吳廷祚垂著頭︰「臣收方才到一份來自揚州的密報,因事情緊急,不得不叨擾陛下。」

「何等密報。」郭榮心中生出一陣不好的預感。

密報,從來就沒什麼好事。

「兼任揚州知州韓令坤,縱容部眾大肆劫掠民財,虜人妻女,草菅人命,揚州不日恐將發生民變。」吳廷祚所說的密報,自然就是李延慶遞給父親的密信。

李重進收到信後,讓吳觀重寫一份,轉交給吳廷祚,讓他代為呈遞給郭榮。

吳廷祚本來是在開封負責調撥糧草,如今開封城已無糧可調,加之行在樞密院公務繁忙,魏仁浦一人難以勝任,他便受郭榮詔令,南下壽州行在,幫忙處理公務。

而且吳廷祚身為副樞密使,本就有監督武將之責,也有權在各支出征部隊中安插耳目,呈遞密信合情合理。

揚州,韓令坤,還真如自己所料,照這樣看,其他五個州恐怕也大抵如此郭榮抬起右手,使勁揉了揉雙眼。

「朕,知道了,可還有別的事?」郭榮的嗓音有些沉悶,心底生出一股濃濃的疲倦。

郭榮這會很想殺幾名擾亂地方的武將,以儆效尤,但理智又告訴他,此刻絕不能輕舉妄動,稍有不慎,恐怕就會引發兵變。

見郭榮心情不快,吳廷祚當即回道︰「回陛下,還有一事,吳越國今日發來密函,國主錢俶聲稱已出兵常州,吳越軍目前正與偽唐在常州城外鏖戰。」

「吳越國出兵了?好,好啊。」郭榮郁悶的心情總算稍有改善,一拍桌道︰「你等會問問吳越國的使者,是否有何需求,若吳越缺少兵甲箭駑,我朝可以援助。」

「臣領命。」

樞密院掌管天下糧草兵器,吳廷祚自然有權調配兵甲箭駑。

郭榮抬起頭,望著階下的吳廷祚,問道︰「吳卿以為,何人堪任淮南節度使一職?」

淮南節度使駐地揚州,郭榮想派一得力重臣趕赴揚州,安撫揚州百姓之余,平息可能發生的動亂,並且助韓令坤守住揚州城。

吳廷祚向來能猜透郭榮的心思,不緊不慢地回道︰「臣以為,東都留守向訓可堪此任。」

新任淮南節度使必須要在威望上能夠服眾,又要有強大的領兵能力,如此才能壓制住韓令坤等一幫武將,而且還要有優秀的理政能力,最重要的,是必須深得郭榮信賴。

郭榮略作思忖,輕輕頷首︰「星民向訓的字麼,不錯,就是他了。」

去年年底向訓領兵大勝蜀國,收復了山前四州,又是先帝的幕府老臣,威望隆重,絕對可以壓制住韓令坤等人,而且他也有過治理地方的功績,可謂是淮南節度使的絕佳人選。

向訓能在郭榮南下後擔任東都留守,自是極得郭榮信賴,

而且難能可貴的是,向訓此人從不拉幫結派,也不貪財,為人正直,可謂是忠純篤實之臣。

郭榮任命他留守開封,本是為了防備契丹南下。

如今已到夏季,契丹毫無南下跡象,將他調往揚州並不會影響到開封安危。

至于向訓手頭的東都留守一職,讓留守開封的副樞密使王樸兼任即可。

「吳卿舉薦星民為淮南節度使,甚好。」

郭榮當然清楚吳廷祚與李重進的親家關系,本以為他會舉薦與李重進關系匪淺的武將出任淮南節度使。

但見吳廷祚薦人出于公心,郭榮很是滿意,也更加欣賞吳廷祚。

當初吳廷祚能當上副樞密使,少不了李重進從中運作,對此郭榮並不滿意,但礙于親信王樸也進了樞密院,也就不好說什麼。

郭榮雖然是皇帝,但不能為所欲為,他也必須遵照朝堂上的游戲規則。

但如今郭榮只覺得,讓這吳廷祚擔任副樞密使,還真挺不錯的,至少他辦事從不出岔子,還能擔負好監督武將的職責。

吳廷祚走出大帳,返回自己的營帳,立刻提筆在紙條上寫了幾行字,並派心月復送出。

紙條輾轉經過五處營帳,終于傳到了李重進的手上。

李重進攤開紙條,上面只有兩行字︰揚州之事已稟報,陛下有意向訓為淮南節度使。

「很好,事情成了。」李重進將紙條遞到燭火上,頃刻間,紙條就化成了灰燼。

吳觀侍立在旁︰「韓令坤經此一事,想必在聖上心中的印象會有所下降,淮南戰事一畢,估計就會被外放。」

「印象下降是必然的,但外放卻不好說。」李重進伸手掃除灰燼︰「韓令坤在軍中關系深厚,趙家父子、王審琦、韓重、石守信等人皆是他的密友,這伙人同出殿前司鐵騎軍,串通一氣,郭榮若要外放一人,恐怕都會遭到不小的阻力。」

趙匡胤與趙弘殷,這趙家父子兩人在軍中的勢力,基本都是圍繞殿前司下轄的鐵騎軍展開。

趙弘殷本人曾長期擔任鐵騎軍都指揮使,韓令坤當時是他麾下副官,鐵騎軍都虞候。

在趙弘殷與韓令坤兩人接連調離鐵騎軍後,接手鐵騎軍的,則是王審琦、韓重與石守信三人,前者為都指揮使,中者為都虞候,後者則是鐵騎軍左右廂都指揮使。

這鐵騎軍新任的三名主將,皆是由趙家父子兩人提拔,與趙家關系極為密切。

目前韓重與石守信兩人,就跟隨趙匡胤駐扎在滁州。

王審琦則自領一半鐵騎軍,攻克了壽州西南方的舒州。

而趙匡胤又與侍衛親軍步兵司主將李繼勛關系密切,兩人早已結拜為兄弟。

同時殿前司都指揮使張永德,與趙匡胤關系也很是匪淺,兩人經常結伴狩獵飲酒。

這樣一張以趙家父子兩人為中心的龐大關系網,籠罩了大半侍衛親軍和殿前軍,郭榮想動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會遭到巨大的阻力。

吳觀不由感慨道︰「趙家在禁軍中廣結人脈,如今已壯大到如此地步,難道聖上也視而不見嗎?」

「郭榮,嘿。」李重進冷笑道︰「他當然清楚,如今這局面不正是他放任的結果嗎?」

趙家在軍中羅織關系網,李重進當然也不是善茬,不過他在禁軍中待得時日遠不如趙弘殷長久,目前最主要的心月復,是步兵司下轄左右廂的兩位都指揮使,趙彥徽與張令鐸。

趙彥徽作為李重進的副手,與李重進一道駐扎在壽州城西邊大營。

而張令鐸則作為李繼勛的副手,與李繼勛共同負責城南攻城事宜。

就目前情況而言,李重進在軍中的勢力是遠不如趙家的。

但這正是由于郭榮的偏袒所致,故而李重進心中抱有怨氣,並且時刻想著打擊趙家勢力。

在收到三子李延慶遞來的揚州密報時,李重進敏銳地察覺到了削弱趙家勢力的良機,並指使吳廷祚將密報轉呈給郭榮。

吳觀略作思索,勸慰道︰「正所謂物極必反,趙家勢力膨脹至此,加之趙弘殷已然病危,往後趙家定然會逐漸萎靡,揚州之事只是開始。」

「這當然只是個開始。」說著,李重進抽出白紙,提起筆,寫了份簡短的密信。

吳觀在旁觀摩,越看,心中越是震撼︰相公這計策,是否有些太過了?

將信紙折疊好塞入空白的信封中,李重進將信封遞給吳觀︰「派人將這封信遞給城南的張令鐸。」

吳觀接過信封,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李重進瞥了他一眼︰「你是我的掌書記,想說什麼,直言便是,沒必要遮遮掩掩。」

吳觀猶猶豫豫地說道︰「相公,此法當真可行嗎?是否會有些不合人道。」

李重進並未動氣,坐在椅上,略顯疲態︰「婦人之仁難以成事,我決不能坐而待亡,既然郭榮不願打擊趙家,此事就讓我來代勞。」

相公之法,下官不敢苟同吳觀很想月兌口而出,但他很明智地、很勉強地止住了。

吳觀捏著信封的手輕輕發顫︰「下官明白。」

望著吳觀向營帳門口行去的背影,李重進眼中流露出審視的目光︰吳觀作為掌書記,勉強還算合格,但他能否成為合格的謀士,還需經過檢驗,心懷婦人之仁者,在亂世是絕難成事的

走出營帳,吳觀掂了掂手中薄薄的信件,只覺如提秤砣。

相公提拔自己于微末之中,舉薦才學淺薄的自己為掌書記,自己難不成還要辜負相公的期待嗎?

但若是這封信確切地送到張令鐸手中,又有多少人會因這封信而喪命?

吳觀立在原地,不敢去回想方才在信上見到的內容,但那幾行潦草的字跡,卻無端充斥著他的腦海,令他難以自拔。

老天,我到底該如何選擇?

吳觀仰頭望天,天空是一片沉寂的黑。

躊躇再三,吳觀下定決心,捏緊手中的信封,堅定地朝黑夜中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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