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衙內,這擲銅錢的法子你也是同意了的,我真的只是隨便一拋,只是天意如此。」
有了李延慶的撐腰,司徒毓也硬了起來,反正木已成舟,自己已經是得罪趙匡義了,不如表現得更干脆些。
在司徒毓的認知里,李延慶和趙匡義兩人雖然都是他惹不起的衙內,但這趙李兩家若是硬要分個地位的高低,李家無疑在趙家之上。
趙家雖然一門兩高官,但無論是趙弘殷還是趙匡胤,都僅是從五品的刺史級武官。
而李延慶的父親李重進是從一品的使相,且李重進還有兩個兄弟在外擔任刺史級的地方官,兩家間的差距還是有些大的。
不過李重進赴鎮一事前些天在京中鬧得風風雨雨,這事情司徒毓也有所耳聞。
所以司徒毓之前才會一直猶豫,畢竟縣官不如現管,李重進目前不在京中,而趙家一門兩刺史卻正在禁軍中擔任要職。
這時候李延慶溫和的態度就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司徒毓平日里在家中就是三名兄長的出氣筒,飽受三個哥哥的欺辱。
如今進了國子監,若是繼續依附在趙匡義這位脾氣暴躁的衙內之下,那也許僅僅是換了個地方受辱,這是司徒毓無法接受的。
所以司徒毓最終選擇倒向態度更溫和的李延慶。
但司徒毓畢竟在家中的地位太低,僅僅是一個得不到父親重視的庶子。
他那個在御史台當差的父親司徒詡並未告訴他,李重進其實早就遭到了郭榮的猜忌,而趙匡胤則是郭榮的親信愛將,要不了幾年就能和李重進平起平坐。
趙匡義聞言火冒三丈︰「你的意思,是天意不在我嗎?」
所謂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儒家自董仲舒提出「天人感應」學說開始,就極其看重天意,自幼接受系統儒家教育的趙匡義亦是如此。
「這」司徒毓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了,神色慌亂起來。
有些話李延慶可以說,但司徒毓可不能亂說。
「只是一次擲銅錢而已,趙三郎又何必穿鑿附會呢?」李延慶及時地替司徒毓解了圍。
「再說了,無非就是一個律學錄的職位,這律學館里也就我們三個正經學生,趙三郎若是想要,一會尹博士來了,你就說你是負責者,我絕不多言。」
司徒毓感激地看著李延慶,小聲說道︰「多謝李衙內。」
李延慶聞言轉過頭,還以司徒毓一個親切的微笑。
其實李延慶也算是是無心插柳,他並不肯定司徒毓能夠控制投擲的朝向。
按照李延慶的想法,即便是不能當上律學錄,也可以將司徒毓拉攏到自己這邊,如此趙匡義的學錄當了也是白當。
「誰會要這一個破學錄的職位?管兩個學生的學錄?徒惹人笑話而已。」李延慶的談笑自若,在趙匡義看來全是刻意的嘲諷。
「既然趙衙內如此大度,那我們現在應該立即動身去布置學齋,已經浪費不少時間了。」李延慶言罷,拔腿走向學齋。
司徒毓連忙跟在了李延慶的身後。
趙匡義狠狠跺了兩腳地面,無能發泄一番,也跟了上去,既然李延慶都說自己大度了,自己總不能表現得像個無賴,願賭不服輸吧?
約莫半個時辰後,尹季通帶著劉炤出了辦公用的公廨,不疾不徐地走向律學學齋。
「依你看,他們之中誰會是負責者?」尹季通走在前頭,忽然出聲。
劉炤輕聲說道︰「依下官看,應當是李延慶和趙匡義兩者之一。」
尹季通扭頭白了他一眼︰「你這和沒答有什麼兩樣?」
「因為下官並不能確定。」感受到屋外的嚴寒,劉炤搓了搓手︰「去年的時候,博士是通過一次考試挑選出一名學錄,為何今年卻任由三名新生自行選擇?」
尹季通並未直接回答,反而問道︰「初白劉炤的字你是去年才開始擔任學正一職的吧?」
「是的,下官去年得父蔭補,有幸擔任律學正一職。」
劉炤的父親劉溫叟是當今名儒,以廉政清明而得名,官至從三品禮部侍郎,目前的差遣是判史館事,負責編寫本朝太祖實錄,也就是編寫先帝郭威的實錄。
尹季通輕輕一笑︰「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前任為何會丟掉學正一職?」
「不知。」劉炤搖了搖頭。
「前年的情況和今年有些類似,那年也有兩名武官家的衙內在律學館中就讀。」
尹季通抬頭看了眼光禿禿的桃枝,接著說道︰「當時的周學正為了討好其中一名衙內,便在律學館內偏袒那名衙內。
之後那名衙內的父親卷入王峻一案中,王峻事發後,其同黨盡數被誅,那名衙內自是未能幸免,至于周學正,他的下場你也是清楚的。」
王峻本是郭威起兵造反的第一功臣,在郭威登基後成為了樞密使。
後來王峻又兼任宰相,統管周朝軍政大權,在當時可謂是真正的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
之後皇帝與權臣的劇情就相當俗套了,王峻想要更進一步,郭威則想要鏟除權臣,為養子郭榮的繼位掃清障礙。
結果是郭威笑到了最後,郭威看在與王峻的舊日情誼上,將王峻貶至商州,王峻隨即病故,算是給了王峻一個體面的死法。
回想起去年二月的這場滔天大案,劉炤不由有些後怕。
當時舉國上下受王峻牽連而全家遭殃的官員多達百人,想不到那周學正卻是這樣丟掉官職的。
「下官明白了,博士的意思,是讓下官面對這兩名衙內時必須不偏不倚。」
「你明白就好。」尹季通的語氣如初冬般蕭瑟︰「在這國子監內教書,若是不想被卷入惡潮般的時局中,就必須時刻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李趙兩名衙內,既不能得罪任何一人,也不能偏袒任何一人。」
誰能肯定,這李趙兩家的未來會是怎樣的呢?也許會化作枯骨,也許會成為帝王,這都是說不準、猜不透的。
特別是在這樣一個波雲詭譎的時代。
想到此,尹季通忍不住抬手折下一小段枯桃枝,放在手心中細細摩挲著。
若是一個不小心,自己的下場也會如同這枯枝一般,任人宰割,最後尸骨難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