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了結

作者︰有點混蛋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第二日午後,本次審案的主官,左諫議大夫王敏,終于帶著一個指揮的禁軍姍姍來遲。

這位王諫議倒也很是性急,也許是在京中受到了郭榮的催促,王敏一到宋城,都沒坐熱,就要開始審案。

那就審唄,宋州的三位主官表示所有人證物證都已備好,隨王諫議審,想怎麼審都可以。

王敏先是召來竹奉璘死亡當日,在州獄中當值的十個獄卒。

陳州推官彭美將獄卒們分隔開,挨個審問,獄卒們皆一口咬定,都說那天絕對沒有任何外人進入州獄中。

獄卒們聲稱,竹奉璘是趁著獄卒們早間換班的空隙自盡的,而且竹奉璘死亡前夜,也沒有獄卒打開過竹奉璘的牢房。

王敏又召來仵作,仵作是一個老頭,在宋州州獄當差快有三十年了。

仵作直接出示了竹奉璘的驗尸文書,上面還蓋了宋州府衙的大印,上面顯示竹奉璘是死于失血過多,除了手腕處的割痕外,身上並沒有任何多余的傷痕,開胸驗尸後,也沒有中毒的跡象。

至于管州獄的宋州司法參軍,是一名新近的明法科進士,來宋州為官才半年不到,竹奉璘死的時候他正在家中睡覺,所以他是一問三不知。

總而言之,竹奉璘就是死于自殺。

得到這一預料之中的結果後,王敏和陶文舉合計了一番,決定動刑。

王敏此番來宋州審案,就是來要一個說法,以平息郭榮的憤怒。

既然都說竹奉璘是自殺,那管州獄的司法參軍,以及州獄里的獄卒們都逃不月兌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有理由動刑。

十個獄卒趴在地上一溜兒排開,被二十根長而粗的木棍狠打,州獄的大院里一時間屎尿橫飛,慘叫聲震天。

然而就算十個獄卒都被打得皮開肉綻,直至昏死過去,也無人出聲推翻自己的供詞。

天已漸昏,王敏早早離開了州獄大院,和陶文舉在州獄的公廨內議事,留了彭美在現場盯著。

「莫非這竹奉璘當真是自殺?」王敏今年四十歲出頭,留著一縷山羊胡子,听到外面的慘叫聲漸漸停息,臉上露出不解之色。

此時的刑棍,是由後唐朝的莊宗專門加粗過的實心木棍,足有成年男子的小臂那麼粗,五十棍下來,再精壯的漢子也是活不成的。

王敏剛才命令彭美給獄卒們一人二十棍,已經是極重的刑罰了。

可即便如此,仍然沒有獄卒招供,都只是高呼冤枉直至昏厥。

王敏心中已經開始相信︰竹奉璘確是自盡而亡,一個犯了死罪的官員畏罪自盡有什麼稀奇的呢?這事情太常見了。

陶文舉端坐在王敏的下首,目不斜視地盯著腳下的地板,回想著今日上午與吳觀的交談。

在王敏還未到宋城前,陶文舉曾上門拜訪過吳觀,兩人倒是摒棄前嫌,和和氣氣地交談了半個時辰。

然而每當陶文舉要談及竹奉璘一案時,吳觀就會岔開話題顧左右而言他。

所以陶文舉並未從吳觀那獲得任何有用的信息,這令他覺察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陶舍人,你有何看法?」王敏不耐煩地敲了敲扶手。

陶文舉聞言回過神來,抬起頭︰「下官以為,可將宋州推官趙興業叫來問詢。」

「趙興業有什麼好問的?」王敏搖了搖頭︰「此案依我看,竹奉璘當是畏罪自盡無疑。」

王敏本就對斷案不甚在行,如今見重刑之下仍然沒有絲毫進展,也就失了興趣,只想早日回京述職,若是在宋州耽擱太久,京中空出來的好差遣可就輪不到他了。

攤上這樣的主官,陶文舉很是心累,但職責所在,陶文舉還是解釋道︰「趙興業此人,曾在竹奉璘死前的三日里,兩次進入州獄審訊竹奉璘,有較大嫌疑。」

「一州的推官本就主管一州刑名,入州獄審訊犯人怎會有嫌疑?若是僅憑此事就斷定趙興業有罪,以後天下的推官誰還敢審訊犯人?」王敏對于陶文舉的言論嗤之以鼻。

作為根正苗紅的進士出身,王敏本就討厭陶文舉這樣胥吏出身的官員,認為這些胥吏出身的官員,擠佔了不少進士出身官員的上升渠道。

如今見陶文舉給趙興業羅織罪名,王敏更是從心底里鄙視陶文舉︰果然是讀書少的,連這樣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陶文舉心里也開始鄙視起這王敏來了,覺得王敏連一丁點審案的能力都沒有。

還是個有進士出身的人,混了十多年,直到四年前還只是個八品的判官,要不是靠著和當今天子的關系,你何德何能,能做到五品的諫議大夫?

不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誰叫王敏現在是自己的主官呢。

陶文舉恭敬地回道︰「下官並非認為趙推官有嫌疑,只是覺得趙推官在宋州為官為吏多年,應當對竹奉璘有所了解,下官只是想問詢一番罷了。」

「這還差不多。」王敏傲慢地點了點頭︰「你找人去將趙推官請來,在我面前問詢即可。」

很快趙興業就被請了過來。

見屋中是兩位上官,趙興業趕忙行禮道︰「下官趙興業,見過二位上官。」

「免禮免禮。」王敏指著下首的座位道︰「今日天色已晚,請趙推官過來,只是想了解下竹奉璘其人,請趙推官務必言無不盡。」

趙興業誠惶誠恐地說道︰「在上官面前,下官不敢有絲毫隱瞞,所知之事定當知無不言。」

「那好,我先問你。」陶文舉輕咳一下︰「據獄卒所言,你曾在竹奉璘死前,前一天的上午,進入州獄審訊竹奉璘,還屏退了獄卒,那時你與竹奉璘談了些什麼?」

趙興業站在屋中央,有條有理地回答道︰「下官當時听聞朝廷將委派三司共審竹奉璘,便進入州獄勸他供出背後的主使,以減輕他的罪責。」

「看來你與竹奉璘關系匪淺。」陶文舉狠狠盯著趙興業,似是想將這趙興業徹底看透。

「下官與竹奉璘相識多年,同在宋州為官已有十余年,關系確實匪淺。」趙興業面容變得悲戚起來︰「下官認為竹奉璘是絕無膽量搶掠船只的,必然有人指使!」

未等陶文舉出言,趙興業接著用急促的語氣說道︰「然而不論下官如何問詢,竹奉璘都咬定,劫掠商船就是他的本意,他是見升官無望,欲積攢些錢財留給兒孫。」

見趙興業須發皆蒼,兩腿還打著顫兒,王敏有些憐憫,便指了指下首的座椅︰「趙推官還是先坐下吧。」

「多謝上官。」趙興業邁著沉重的步伐挪到座椅邊,顫顫巍巍地坐下,仿佛不是個五十歲的人,而是個七十歲的老者。

陶文舉先入為主,早就認為趙興業有嫌疑,見到此情此景心中只是冷笑︰你裝,你接著裝。

「那天你還和竹奉璘談了何事?」見趙興業坐下,王敏問道。

「他只是拜托下官,看在十年同僚的份上,幫忙照看他的妻女。」趙興業略帶哽咽地說道。

「據獄卒所言,那天你在州獄中待了足有一個時辰,你與竹奉璘只談了這些?能用一個時辰?」

听到陶文舉的質問,趙興業不慌不忙地回道︰「下官與竹奉璘確實不止談論了這些,還談了些人生苦短,去日苦多罷了。」

這話配上趙興業那不符合年齡的衰敗氣色,很有些說服力。

王敏當即動容︰「趙推官今日還是先回去歇息,時辰不早了。」

「那下官就告退了。」趙興業用力扶著扶手起身。

陶文舉剛想去扶一下趙興業,以試探下虛實,趙興業連忙擺了擺手︰「豈敢勞煩上官。」

接著趙興業起身行禮告退。

「我早就說了,趙推官如何會有嫌疑呢?我看他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等回轉開封,我就向吏部建議,令趙推官官升一階告老還鄉算了。」

對于王敏的屁話,陶文舉都已經不想吐槽了,這趙興業不過才五十歲,哪會這般衰老,不過是在裝罷了。

其實趙興業早就讓人在京中打探了王敏的虛實,知道這王敏很是尊老愛幼,便有了此次的表演。

見事已至此,陶文舉也起身︰「時辰已晚,下官告退,此案宜明日再審。」

等回到自己院中,陶爽迎了上來,看見叔父不快的神色,陶爽便知道事情不順,不敢出言詢問,只是端了茶水點心上來。

陶文舉坐在椅上只是默默地吃著各種干果,很快就消滅完了一盤,心中氣消了不少。

「二郎,一會你去軍營中告知柴指揮,讓他盡量約束下軍隊。」陶文舉忽然出聲。

「是,叔父可還有其他吩咐。」陶爽乖巧地立在一旁。

想了想,陶文舉說道︰「還有把你那些同學都叫回來,讓他們不必再監視了。」

昨天陶文舉就派了陶爽的那些同學,去到宋城里各個官員的住處外盯梢,這是陶文舉慣用的手段。

「宋州這破事,老夫不管了。」

一心院中,李延慶也收到了今天審訊的大部分情況,不過趙興業進了公廨接受問詢後,屋門就被禁軍看守,三人談了些什麼李延慶並不知情。

不過李延慶也能猜個大概,只要不對趙興業用刑,王敏肯定是問不出任何東西出來的。

想了想,李延慶喚來了劉從義,吩咐道︰「派些人手,去打探下那十個獄卒的家中可有異常。」

劉從義兩日前已經外出歸來,還帶來了八名原武德司的察子,已經編入了烏衣台中。

李延慶覺得那十名獄卒可能受到了威脅,所以才會重刑之下仍不招供。

不過他的心中此刻也有了些動搖︰竹奉璘該不會真是自盡的吧?

仔細想想李延慶覺得還是很有可能的,竹奉璘本來就是必死的,如果魏仁浦許給他些好處,比如照看下竹奉璘的兒子之類的,竹奉璘心甘情願地自殺是很正常的。

李延慶希望此案早日完結,竹奉璘自殺是最好,這樣自己也好安心發展烏衣台。

宋城內的大部分人都希望此案早日完結。

王敏帶來的五百禁軍,加上陶文舉帶來的禁軍,此時宋城內駐扎了足足有一千禁軍。

宋州的庫存糧草本就不多,那一千禁軍還都是騎兵,人吃馬嚼下,宋州的庫房迅速地見底。

而這一干禁軍離了開封城中的壓抑環境,在宋城是愈發肆無忌憚起來,每天都有禁軍欺辱百姓的事情發生。

竇侃得到李谷的授意,保持著不合作不搗亂的態度,還天天在府衙中和書吏們斗智斗勇,根本沒精力管竹奉璘的案子。

吳觀和李延慶干脆就做了隱形人,陶文舉幾次上門求見,連人都見不到。

在這種情況下,王敏等人的審訊變得愈發艱難起來。

陳州推官彭美倒是揪著瓷片查了一陣子,但最終還是只能歸責到獄卒身上,誰叫獄卒沒把瓷碟拿出去呢?

最終王敏只能上報朝廷,稱這竹奉璘確實是畏罪自盡,主要責任在獄卒,是他們沒將瓷碟拿出牢房,次責在司法參軍,是他沒有起到應盡的職責,沒有管好獄卒。

最後,以十名獄卒斬首,宋州司法參軍免職了事。

案件的徹底完結,已是一周以後。

竹奉璘因為縱容指使下屬搶掠商船,被處以斬首之行,即便他已經自盡,尸體也被運到寧陵縣公開處斬。

蔣達被處斬,還有竹奉璘的幾名知情的親信下屬也被處斬。

竹奉璘的兒子竹明義被刺配滄州充軍,剛過了黃河就被魏仁浦派人掉包送往南平,魏仁浦倒也是個言出必諾的人。

至于竹奉璘的妻女和幾名僕役,則被充為官妓和官奴。

女兒被李延慶出面買下,然後按照約定交給了張謙宜,張謙宜又從他娘那求來些錢,在宋城買了個院子安頓下竹小娘子。

其他人則被宋城的富戶們瓜分。

李延慶派去查探獄卒家宅的烏衣衛也沒能帶來什麼有用的消息。

不管如何,竹奉璘的所作所為,給李延慶,乃至整個李家帶來了不少好處。

至于竹奉璘到底是如何死的,這事情已經沒人在乎了,郭榮那天生了氣之後,隔了兩天就忘得差不多了,整個國家要他操心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要不是政事堂將案子了結的奏章遞上來,郭榮都快忘了竹奉璘是誰了。

不過李重進離開開封,赴鎮之事,郭榮一直都放在心上。

時光飛逝,很快就到了十月初一,李重進終于拖不下去了,在受到郭榮數次召見之後,他必須要離開開封,啟程趕赴宋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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