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大義,大義,大義

作者︰青玉獅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賈謐辭出,何天站在廊下,默默出神。

一回到屋內,阿舞便說,「昨晚直到現在,你都沒正經進過什麼吃食,這些點心也沒咋用,要不要……」

「不必了——我趕著出宮。」

「去哪兒?」阿舞含笑,「放心不下你的雲英、雨娥?」

「不是,我要去文府——去收斂文鴦兄弟家口的尸首。」

阿舞肅然。

略一沉吟,「這樣罷,這件事,我安排人替你辦。」

何天微愕,「啊?」

「你下頭也沒幾個人手,倉促之間,辦的來?我跟你說,不說別的,這兩天,洛陽城的棺木,緊俏的很!有錢也未必買的著!」

何天心中一寒︰是啊!殺了一、兩千人呢!

或許更多。

「還有,我估模著,都是斬首,尸體要清洗,身、首要縫合,總不好隨隨便便,一個頭、一個身子,囫圇的就往棺木中塞吧?還不能縫錯了!不能把甲的頭裝在乙的項子上啊!」

「這些子事,你做的來?——都得找有經驗的仵作!」

「宮里出面,有些子事,就好辦的多了!」

何天又感激,又佩服,一揖到地,「那就拜托了!真正感激不盡!」

直起身來,「棺木,請都用最好的——一應使費,都是我的!」

阿舞一曬,「單這句話,就曉得你辦不好這件事——什麼叫‘都用最好的’?主子的棺木用‘最好的’,奴婢的棺木,也用‘最好的’?如是,文鴦兄弟回來見到了,未必就會多感激你呢!」

何天心悅誠服,再一揖,「一切听從吩咐!」

「就這樣罷!明天你去上注香就是了——會叫他們在院子里搭一個小小的祭棚。當然,臨時的。其他的,等主人回來再說罷!反正,天氣愈來愈冷,尸身不會腐爛,不即落葬,也沒有關系。」

「是!是!」

「至于使費——自然是你出。」阿舞微微一笑,「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新安縣侯的國秩——那還得了?何常侍,有錢著呢!」

何天嘿嘿一笑。

「哦,說到錢,險些忘了,上頭賞了你五十萬錢。」

啊?

「不用大驚小怪,這個錢,不是賈家的錢,也不是皇後的體己,正正經經大司農的錢,同散騎常侍、新安縣侯一塊賞功的!」

「明天,就會送到府上啦。」

「多謝!多謝!」

「謝我什麼?莫名其妙!我不過知會你一聲罷了。」

「真的要多謝!——替我收斂文氏家口是一件,其余件件,一時之間,不能一一盡述,總之,多謝了!」

阿舞嘆口氣,「你若真的謝我,也替我做件事罷。」

「啊?請說!」

「皇後那里,你就順著她點罷!」

何天凝視阿舞,「你是說——皇太後的事情?」

阿舞淡淡的,「還能是什麼事情?」

這樣說來——皇後必還有後手!

何天沉吟片刻,溫言說道,「阿舞,我視你為知己,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你願意听嗎?」

「知己」二字入耳,阿舞眼中波光一閃,「當然,你說。」

「皇後以為我為皇太後‘神魂顛倒’,你也問過我,是不是‘真的喜歡她’——」

「還有,我請見皇太後,曾說過兩句話,‘楊駿杖殺之怨,臣不能不修;太後救命之恩,臣不能不報’——」

「前一句,確乎我的本意;後一句,卻只為安皇太後之心。」

阿舞微愕,「你是說,你其實並不以為皇太後于你有‘救命之恩’?」

「對!」

「這?……」

「我請你想一想,若我這個給使,不是給役東宮;或者,雖給役東宮,但彼時不在載清館,亦不是正在辦太子進奉太後的差使,楊駿也未大肆攻訐太子——」

「那,楊駿杖我,太後還會出言相救嗎?」

阿舞默默沉思片刻,搖頭,「不會!」

「是了!其實,太後不是在救我,是在救太子的面子!救她自己的面子!救她和太子——祖孫相見別太尷尬罷了!」

「一個小小給使性命,豈在貴人措意中?」

「當然,若無皇太後,我已為楊駿杖下鬼,但,畢竟,‘太子臉面緊要’!」

「皇後是我的主君,皇太後是皇後的政敵,你以為,我同自己主君對著干,出力維護她的政敵——而此人,我其實並不以為對己有救命之恩!——僅僅因為惑于美色?」

「你曾說,我有宰相之才——如是,陳才人,你之鑒人,眼光好像不大行呀!」

阿舞笑,「是啊!所以我想不通啊!」

「誰才是真正于我有‘救命之恩’?劉曜!」

「可是,你也曉得的,若五部反叛,我殺劉淵,絕不手軟!劉曜若從逆,我也只能與其刀兵相見,你死我活!」

「阿舞,如是,算我忘恩負義嗎?」

「不能這樣說。」

「為什麼?」

「這個……‘恩’也好,‘義’也好,都……有大、小之分罷?」

「對頭!報救命之恩小,赴國難之義大!」

「這個意思,擺在皇太後身上是一樣的——」

「賈、楊恩怨事小,尊尊親親義大!」

「我給你說一段後漢故事——」

「孝順皇帝做太子之時,深為閻皇後不喜,非但毒殺其生母宮人李氏,還向孝安皇帝進讒,廢其為濟陰王。」

「孝安皇帝駕崩,一班忠義之士奮起,發動政變,誅殺諸閻,還濟陰王太子位,然後登基踐祚。」

「彼時,該如何對待閻太後?」

「阿舞,你說呢?」

「我不說——我不跳你挖的坑!」

何天一笑,隨即正容,「兩種意見——」

「一種以議郎陳禪為代表,以為,‘閻太後與帝無母子恩,宜徙別館,絕朝見。’」

「一種以司徒掾周舉為代表,以為,‘諸閻新誅,太後幽在離宮,若悲愁生疾,一旦不虞,主上將何以令于天下!宜令奉太後,率群臣朝覲如舊,以厭天心,以答人望!’」

「猜猜孝順皇帝采納了哪一種意見?」

「第二種啊——不然,你也不能拿來教訓我啊!」

「‘教訓’不敢當——陳才人真冰雪聰明也!」

「史載,‘帝朝太後于東宮,太後意乃安。’」

阿舞默然。

「皇太後和陛下的關系,閻太後和孝順皇帝的關系,其實有點像,都是‘無母子恩’。」

「但賈、楊的恩怨,就不能與之相比了——閻太後于孝順皇帝,可是有殺母、廢黜的彌天大仇!」

「即便如此,莫說廢太後了,孝順皇帝甚至都沒有叫閻氏‘離宮別居’!」

「此為尊尊親親之大義!」

「目下,皇太後已經‘離宮別居’了,足夠了!」

何天的「故事」,掐頭去尾,他沒對阿舞說的是——

史載,「意乃安」十八天之後,「皇太後閻氏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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