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余波

「竟然是他!」

不知何時起了風,便連燈籠里的火苗也有些跳躍不定。

陸洵忍不住再次拿燈籠湊近了,去看那倒在血泊中的尸體。

內心實在驚愕。

一是沒想到對自己恨意最強烈的,居然會是周顯文,二是沒想到,這家伙哪怕買凶殺人都好,居然還親自跑過來了。

這是想親眼看著自己被殺死麼?

然而,今天只死了一個人,居然就正好是他。

驗尸的仵作還沒來,尸體還不能翻動,于是他就只是以一個略顯扭曲的姿態歪在地上,尸體周圍全是他自己的血。

拉下的黑色面巾堆在脖子處,他嘴唇青紫,兩眼圓瞪怒凸。

應該是死不瞑目。

陸洵把燈籠交給坊丁,走到一旁去,一坐下。

坊令還在那邊圍著陸老爹苦苦哀求,「此皆卑職之過也,萬望右曹看在卑職平日還算孝敬,千萬饒恕則個!報信的人這會兒應該就能到了,縣中一定會馬上發兵搜捕,那賊子必定走不月兌的!右曹……」

陸老爹理都懶得理他,扭頭看到陸老娘摟著陸三溫還在堂屋門口站著,不由怒聲道︰「還看,看個屁,還不快帶她回屋里去!」

陸老娘趕緊摟了小女兒回去。

兩個坊丁已經將一個自稱是周顯文伴當的家伙控制住了,此時那人鬧騰了片刻之後,便已經如死了一般,委頓在地,一動不動了。

一直又等了小半個時辰,縣中的人才忽然到了,卻一來就是一大群。

馬蹄聲飛揚。

先是沖進來一隊官兵,緊接著,縣令周靖竟是快步走了進來。

「陸洵無事否?」

他進門就先問這一句。

听到這話,陸洵才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緩緩吐出一口氣,徹底回過神來,當即起身,揚聲道︰「在下並未受傷,勞縣君惦念了!」

火光中看到陸洵站起身來,周縣君當即松了口氣。

若是讓一位剛剛冒頭的年輕的四星級的大詩人橫死在自己治下,那麼想都不用想,甚至也無需朝廷責罰,光是天下修行者的唾沫,都能輕易淹死他。

更何況,本來已經要談妥,接下來付出些正常代價就能拿到手的兩份「初讀」,都是他今年為家族做出的重要貢獻,若是此刻陸洵身死,這「初讀」也就沒了。

「洵弟無事便好,無事便好!」

周縣君幾步沖過來,竟是一把抓住陸洵的手,安撫幾句,旋即扭頭,大發雷霆,「鄴城何地也,偌大魏郡的首善之地!竟有如此膽大妄為之人,嚴查!嚴查!正午之前,我要見到那逃走的凶犯!」

又扭頭找到那縮在角落處的周顯文的伴當兼同伙,怒聲道︰「將此人提走,本官親自審問!」

…………

根本不用等到中午之前,天還未亮,事發之後也就不到一個時辰,那逃走的凶犯就已經被抓捕歸案了。

他臉上受了傷,後背又被一刀扎中,倉促之間雖然逃走,卻連自己包扎止血都做不到,翻出坊牆之後,很快就被巡夜的兵丁發現了血跡,沿路追蹤之下,他並沒有跑出去太遠,就被一隊士兵給追上了。

他甚至還有余力反擊,刺傷了一個士兵的手臂,但最終還是被捕了。

案情是如此的簡單,如此的清楚。

根本連用刑都不必,周顯文那伴當,便已經將前因後果說了個清楚︰周顯文因憤恨陸洵在詩末「禁周顯文得氣」,又在書院題詩也如此做法,讓他深覺羞辱,起下了殺心,這便設法招攬了殺手,許下一千兩銀子,約定今晚殺人。

對于這個說法,殺手亦供認不諱。

天色漸漸亮起的時候,案子就已經塵埃落定。

這並非尋常命案,乃是入室殺人,而且從毒狗的肉,到兩個同犯的證詞,整個證據鏈無比的完整,幾乎不存任何疑問。

等到早飯後,陳冑又代表周縣君前來慰問的時候,就明確地表示,此案已經結案,兩名從犯皆判「棄市」,即當眾斬首。

這絕對算是快刀斬亂麻了。

當天上午,消息就已經不受控制地擴散開去。

案情幾乎沒有什麼可說的,也完全不存在什麼值得深究和探討的地方,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案卷報上去,從郡里,到刑部的復核,也都不會出現任何反復的可能,但這件案子背後的事情,卻仍是足以供鄴城人在茶余飯後說個不停。

因「禁某某得氣」而被人刺殺者,陸洵並不是第一個,只是又添了一個。

這自然會讓很多對陸洵看不順眼的名士和詩人們,在背後嘲笑不已,但即便是他們,在公開場合的時候,只要被問及這件事,也是一定會直接表達憤怒的!

名士和詩人,與那些世家或宗門,可不一樣。

世家子或宗門弟子,且不提自身都是修行者中的強者,自身本就實力強大,並不怎麼懼怕一般二般的殺劫,而且他們背後都有龐大的勢力做支撐,說實話,除非是公然敵對的一方不計後果的出手,否則也很少會遭遇這類的禍事。

一旦誰敢對世家子搞這種暗殺,就會馬上面臨對方一整個家族的迅猛反擊。任你實力再高,在有可能要面對一個大家族的反擊時,也要猶豫一二。

但名士們、詩人們可不一樣。

寫詩作文當然不是誰都行的,但同樣,修行也不是誰都能行的。

自己可以寫詩,給自己提供一定的「文氣」,但最終卻終生都無緣「登仙」者,遍天下一抓一大把——甚至可以說,混名士圈子的,基本都是這類人。

因為一旦「登仙」,立刻成為一地大佬,就不怎麼混名士圈子了。

譬如趙琦趙老相公,人家少年「登仙」,文武雙全,壓根兒就不混名士圈子,直接出仕,四十來歲就已經第一次拜相。

所以,名士們大都是沒有什麼太強的戰斗力和自保能力的。

大多數名士,都會選擇依附在某大世家,或大宗門的保護之下,可即便如此,自己的戰斗力不行,還是會讓他們天然的就缺乏安全感。

也因此,這種暗殺,哪怕被暗殺者是他們討厭的人,也是讓他們絕對喜歡不起來的,反而是會直覺的厭惡與痛恨!

在這個時候,他們倒是難得地同陸洵站到了同一陣線。

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盡管周顯文的父親,本縣名士周本中不停地到處奔走,卻幾乎得不到任何的支持,從他的那些好友,再到平常與他關系最好的家族,近乎一致地表示,這件事情幫不上忙。

但他依然繼續地四處奔走,似乎據說,他竟認為這是一場誘殺,而他的兒子只是上了當——聞者幾乎無不嗤之以鼻。

完全不可能站得住腳的一個說法。

這個時候,陸洵鄭重地命人通知了一圈,表示《小松》的「初讀」會稍緩再舉辦,而他自己,則表示要暫時閉門謝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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