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詩一首,不值一提

一首接一首的詩作出爐。

果然不出郭芬的意料,基本都是圍繞著「恭賀」、「點星」、「修仙」、「進步」之類的主題寫的,也有幾首是稱贊他這位郭大官人的,稱贊他是當代的「小孟嘗」,仗義疏財之類的——可想而知,大概都是提前就預備好了的。

不過也好。

正因為提前準備了,所以今日里寫出來的這些詩,感覺都還不算太差,作為他一個商賈人家來說,舉辦這樣一場酒宴,得到眾人的賀詩,居然還大略可觀,傳出去已是漲面子的事兒了。

也因此,他很高興,不吝稱贊。

方才因為宋雲新提前退席而帶來的不快與氣悶,漸漸地就消散了些——所有的肚量,都必然是經由之前一次又一次的忍耐,而鍛煉出來的。

執掌家業七年,他遭受的那些或明或暗的羞辱,早已多到不勝枚舉。

心胸想不寬廣都不行。

而且,站在他郭氏家主的角度去考量,眼前這些人,皆是年輕俊彥,現在傾力結好他們,未來或有一二可觀。

哪怕這些人里,將來能出一兩個大詩人,那就連本帶利都賺回來了!

也因此,當那周顯文倒酒入硯,以酒作水研墨的時候,他非但絲毫都不痛惜那昂貴的美酒,反倒撫掌大笑,「妙!妙哉!」

眾人各有所得,誰想好了,就過來自己動手錄下,旁邊必有人大聲念誦出來,于是眾人轟然叫好,一時間,這碩大寬敞的花廳內,熱鬧非凡。

詩到妙處,酒到酣時,郭芬大聲道︰「鼓吹何在?喚了來!此時此地,此情此景,此詩此酒,豈能無歌舞助興?」

郭氏作為巨賈之家,積財豪富數代,足有六七十年之久,社會地位雖然很難上去,但奢侈享受,卻是早就比擬王侯了的。

他家中養有一部鼓吹,並舞姬十余人,皆是精挑細選、用心教過的,在鄴城中頗有名氣。

然而在正常情況下,這種鼓吹、舞姬,都是在重要的宴會中才會被郭芬安排出場,是用來招待那些重要的客人共享的。

一幫學子,多少顯得有些不夠分量。

然而因為事先就知道宋雲新會來,所以鼓吹一部,並舞姬數人,卻是早就接到命令、準備好了的,這時候雖然宋雲新走了,卻是不用白不用。

于是郭芬大手一揮,喝命叫了來,準備用歌舞來招待這幫學子。

眾人頓時大為興奮。

這個年代,娛樂項目極度缺乏,等閑一般二般的有點錢,也根本就養不起動輒十幾二十多人一部的鼓吹,那舞姬更是稍有技藝者,就售價騰貴!

也因此,別看在場學子中,不乏家中有錢的,甚而官二代、名士二代也有不少,家里能養得起鼓吹與歌姬者,卻是不多。

更何況,郭氏家中之鼓吹名聲在外?

于是眾人轟然叫好!

偏偏正在此時,卻有人忽然大聲道︰「且慢!」

場中氣氛頓時為之一滯。

眾人循聲看去,卻見正是周顯文。

只見他從容起身,走到郭芬面前,深施一禮,起身笑道︰「大官人美意,我等自然明白,在下也罷,諸位也罷,皆欲翹首以待也!然而,詩會未竟,就在這場中,仍有人至今不曾拿出一首像樣的詩作來,這等樣人,就不必讓他留下了吧?留這等人在此,豈非污了那鼓吹,又髒了那歌舞?」

他此言一出,現場竟是當即一片轟然應和之聲。

此人對這幫學子的號召力,簡直畢露無遺。

也因此,郭芬的嘴巴張了張,最終卻只是哈哈一笑,並未說話。

而這個時候,周顯文已經忽然轉身,目光緊緊鎖定縮在角落里的小三只——天可憐見,打的旗號是可以過來大吃大喝一頓的,但因為這個作詩的提議,嚴駿裴易兩人,都很緊張地籌備,愣是沒怎麼放開了去吃喝,偏偏陸洵在來之前,剛在街上吃了一個大羊肉包子,還喝了一大碗酸梅湯,也很快就吃飽了。

周顯文發出這樣一個「先把那些不做詩的人趕走,咱們再欣賞歌舞」的提議的時候,陸洵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那里,看著嚴駿裴易兩人艱難地組裝詩歌。

此情此景,讓他不由得悠然想起,當初語文課上寫作文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兄弟為了湊行數,都是早早就練就了一手「專留最後一個字拐到下一行」,甚至專門湊字,只為了可以把最後的句號留到下一行的技術。

古今時代不一,意思卻是大概仿佛。

忽然听到那周顯文的一番話,陸洵只稍微一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下他抬頭看過去時,正好與周顯文看來的目光相對。

「陸洵兄,既然來了,便是歪詩,也總要有一首吧?」

似乎很是得意于自己用了剛才陸洵的話口,來順勢把他又貶斥了一下,周顯文得意地背起手來,笑道︰「若是連一首歪詩也無,那可對不住,要請你們諸位出去,卻是不能留在此處與我等一起共享歌舞了!」

陸洵笑嘻嘻地站起身來,「哎呀,既然如此的話……」

沒等他把話說完,嚴駿卻是忽然站了起來,搶過話去,「我先來!」

陸洵嘻嘻一笑,沒說話。

這搭救之意、暫緩之意,簡直不要太明顯。

周顯文雖面露冷笑,倒也沒有表示反對,反而讓出通道,舉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于是嚴駿緩步過去,到幾案前坐下,提起筆來。

這邊裴易已經拍拍陸洵的肩膀,面色焦急,「你真的有了?」

陸洵點了點頭,安撫他,「放心!」

裴易的詩才也很是不濟,這時候卻仍是小聲道︰「他專為羞辱你而來,你那詩若是作的實在不像,怕是不易過關,看不到歌舞是小,這番折損了顏面,卻是實在惱人!待會兒駿兄寫完了,我先去,你再好好雕琢一二!」

陸洵沒有再說什麼,沉默地點了點頭。

嚴駿顯然也是此意,因此寫的很慢。

不過他也只是預備了一首七律而已,寫的再慢也就八句,加上標題不過六十來個字罷了,最終還是很快寫完了。

于是有人當即大聲誦讀出來。

倒是也算四平八穩。

更何況今天的主要方向並不是他。

周顯文听罷了這詩,倒是點了點頭,算是代表大家表示通過,沒有為難。

然後裴易一副慷慨赴死的悲壯表情,站起身來,點頭哈腰地沖眾人拱著手,走過去,坐下,提起筆來。

他寫的,赫然是一首五言絕句。

五言絕句這種詩,幾乎沒有什麼格律要求,是最容易寫成打油詩的,但凡有點基礎,怎麼著都能稍微湊一首出來。

然而等他寫完,那負責誦讀的人尚未開口,卻先自「嗤」地笑了一聲,然後才無奈地念了起來。

好吧,以陸洵有限的作詩素養來看,自己這位鐵子是實在沒有什麼詩才的。

就不算歪詩也差不多了。

真的是對付出來的。

甚而,沒等這詩被念完,場中就已經有人笑出了聲來。

等那人念完了,裴易一臉羞赧,早已是對著眾人團團作揖,「在下實在無有詩才,見笑!見笑!」

這一次,周顯文不置可否,只是轉過身來,目光炯炯地看著陸洵。

對裴易這種水平的歪詩不置臧否,只專心盯著陸洵。

顯然,還保留了待會兒把裴易也一起嘲笑並驅逐出去的可能。

見他的表態,裴易自己倒是並無悲憤之意,反正一提要作詩,他就知道,自己是肯定要丟人的,對于是不是會被趕出去,也並不會太過在意。

這個時候,他反倒是一臉擔憂地看向陸洵。

這位洵兄今天的表現實在是大異往常,讓他一時間也是琢磨不定。

陸洵倒是沒有等人再叫,很主動地就起身走了過來,路過周顯文的時候,還拱了拱手,才又笑著走過去,還道︰「小詩一首,本不值一提。不成文處,還望諸位多多擔待了!」

說話間,他已經越過嚴駿與裴易,走到幾案前坐下,拿起了裴易剛剛放下的毛筆,提前筆來,在一張新紙上寫下標題——

小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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