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巡心中大為所動。
徐列山的突然出現完全是他沒想到的。他親眼見到了之前他受的傷,胸膛幾乎是開了個大洞。
然而,此刻,徐列山生龍活虎地站在他面前。
對于擁有治愈系天賦的進化者而言,或許不是件難事,但……喬巡的印象里,徐國府的醫治水平是遠遠達不到這種效果的。
但是,徐列山他的確生龍活虎了。甚至,氣勢更足,精神面貌更加積極。
比起之前,他完全是煥然一新了。
「色欲」感受到了徐列山此刻的心境。像全力破土的種子。極其旺盛的生命力縈繞在他身周。
這怎麼看都是正面積極的情況。
但不知為何,喬巡覺得很怪異。這種怪異跟之前的付成文非常像。
他在殺死付成文後,受到了一種回饋。這種回饋並沒有給他直接的變化,但讓他感受到了極致扭曲形成與崩解的過程。
而此刻,徐列山也給喬巡這種感覺。
一種極致的正在他身上匯聚,將要達到頂點。
喬巡知道,一點越過那個頂點,便是從萬丈懸崖上一躍而下,狠狠地砸在地上。
形成與崩解。
「世子爺,世子爺……你走,你走!」徐列山同祁無印打斗的時候,還不停催促喬巡。
喬巡一步步退後,然後轉身大步走進認知干擾結界。
轉身那一刻,他意識到,
徐列山不是生龍活虎,而是……回光返照。
那種極致的,將他推向了生命的至高點。
但……那種極致的,到底是什麼?
先後在付成文和徐列山身上都感受到了。
將付成文推向極致的誘因是「繆新月」的清高的身體與管月發自靈魂的不屑;
將徐列山推向極致的誘因又是什麼呢?
喬巡大步向前,心中卻深沉地思考著這個問題。他想,應該是對駱登仙的衷心,也許還有其他,但這應該是根本的原因。
喬巡大口大口喘著氣。他莫名感覺心里很沉悶。
像是有什麼要破開胸膛鑽出來了。
他望向清和殿上空。臍帶烏雲里傳出嗚咽聲,說不出是哭還是笑。
劍光與雷霆綻放,但仍舊無法突破烏雲的覆蓋。
「駱希賢!」
從烏雲之中傳出震撼的聲音,像是巨人的吶喊。
回應這道聲音的是縱橫的劍光。
太過混亂混沌了。清和殿幾乎要被切成兩半,到處都是石礫與瓦片,每一根臍帶被切斷後都會響起令人頭暈的尖叫聲。
這地獄繪卷般的場景沖擊著喬巡的大腦。
他逐漸感受到,每一根臍帶都代表著一種。俗主的。
每一個俗主都將自己的具象了,變成了切實的力量,通過臍帶匯聚到這里來。
信眾與信仰之間的關系並不是膜拜與祝福,而是蠶食與消化。
喬巡頂著壓力穿過外面的臍帶烏雲,沖了進去。
迎接他的,是一道劍光。
劍光在將要落在他身上時,才收住了。
發絲飛舞如同瘋魔的駱希賢驚愣了片刻後,大聲問︰
「你怎麼過來了!」
喬巡大聲回答,
「姐,我擔心你!」
駱希賢听到這句話,瘋了一般呵斥,
「出去,快滾出去!」
她說完,揮手斬出一道劍罡,便要將喬巡掀飛。
但一根黑色的臍帶擋住了劍罡。
明世皇的身影十分高大。並非他真實的身影,而是臍帶陰雲所表現出的龐大意志虛影。
明世皇看著喬巡,
「希賢,你最疼愛你的弟弟,怎麼舍得攻擊他呢?」
駱希賢雙眼通紅,
「李衍星,你已經瘋了!」
「希賢,是你瘋了。」
駱希賢一劍劈開向她攻擊而來的臍帶,大聲喊︰
「九命貓,把駱登仙帶出去,帶出去!」
伴隨著一聲並不響亮,但極具穿透力的貓叫聲,一道優雅的身影從陰雲之中走了出來。
它幽綠色的雙眼毫無感情地看著喬巡。
隨即,喬巡便感覺有人在用重錘錘他的腦袋。要將他的意識擊潰。
喬巡即刻抵抗反擊,迅速恢復清明。
見到喬巡不受影響,九命貓眼中露出人性化的疑惑之色。
它隨後又嘗試了一遍。
喬巡搖頭說,
「不用試了,你跟我來。我有事想問你。」
說完,他走出了臍帶烏雲層,離開了明世皇與駱希賢的戰場。
九命貓更加疑惑了。它想了想,回頭望了望駱希賢,隨後跟喬巡走了出去。
到了臍帶烏雲層外面,喬巡站定,看著九命貓問︰
「你是誰?」
九命貓雖然疑惑,但優雅從容。它試圖利用喬巡的身體進行回答。
但隨即發現,自己無法干擾喬巡的意識,控制他的身體。
九命貓望著喬巡,幽綠色的眼瞳里滿是疑惑。
喬巡皺眉,
「不會說話?」
面對這個問題九命貓很無語,貓哪能說話啊!它還想問喬巡,為什麼你的身體不受我控制呢。
不過,九命貓並沒有在這件事上犯糾結。它搖身一變,迅速從貓身長成人身。
一個赤果的黑發女人。
不過,它大概很清楚之于人類的羞恥心,幾團迷霧般的東西遮擋住了關鍵的地方。
黑色長發,幽綠雙眼。
喬巡退後兩步,與她拉開距離。這個女人讓他感覺格外危險,她身上的氣息就像一顆不知什麼時候會爆炸的炸彈。
九命貓光著腳一步步走向喬巡,
「你是第一個不受我控制的人。」
「控制?」
「控制,掌握,是我的一切。你也是第一個看到我人身的人。」
「抱歉。不過你不必在意,在我眼里,你是貓是人沒有區別。」
九命貓幽綠的瞳孔透出鬼魅般的色彩,
「你姐姐常告訴我,她的弟弟是個精力旺盛的人。說難听點,就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廢物。但你,不是。」
「我沒有任何意願跟你討論這一點。我只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九命貓抬起手臂,下意識地想舌忝舐,但隨即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人身,便打住了。
「很簡單,也很幼稚。你貪婪的姐姐並不滿足于無憂無慮的皇後生活,她想從囚禁著她自由的皇帝那里,取回她的自由。」
「皇帝是怎麼回事?」
九命貓露出危險的笑容,
「作為夫妻,他們驚人的相像。都是自私的不安之人,都想打破自己無趣的生活。」
「什麼意思?」
「蠢貨。」九命貓端著手臂,仰起下巴,「自己領會。」
喬巡目光沉斂,
「那你,又是怎麼回事?」
「我是一只貓。妖貓。」
「妖?」
九命貓拉近與喬巡的距離,低沉地挑逗,
「是的,妖……一只誤入碎片世界的妖!」
她鼻翼微動,隨即眯起眼楮,
「你身上也有妖的味道。我好好聞聞……」她閉上眼,「妖與妖之間是互通的……只有妖才能認出妖……哦,看到了,一個紅色的家伙。」
紅色的家伙?
喬巡腦海里浮現起依紅的身影。
「妖是什麼?」
九命貓轉過身,
「不必多問,也不必多想。沒有哪個妖會好好給你解釋,什麼是妖。」
「那,你在做什麼?」
九命貓挑起眉,
「看不出嗎?我在幫你姐姐啊。」
「你跟她是怎麼認識的?」
「她救了我,就那麼簡單。」九命貓嫵媚一笑,「貓的報恩,懂嗎?」
喬巡搖頭,
「這不是報恩。你是在把她推向深淵。」
九命貓不屑一笑,
「小子,你以為沒有我她就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嗎?我看你完全不了解你姐姐的執著。說好听點是執著,說難听點就是魔障了。她活著的意義仿佛就是為了今天。今天這個時刻,是她用一切換來了。即便這樣,你還要阻止她嗎?」
喬巡想起剛才駱希賢瘋了一般叫他滾出去。他嘆了口氣。
他承認,九命貓說的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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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像臍帶一樣的東西是什麼?」
九命貓說,
「信眾與信仰的臍帶。就像母親與嬰兒。」
喬巡問,
「就像母貓與小貓?」
九命貓皮笑肉不笑。
喬巡繼續說︰
「但母貓與小貓之間的臍帶是母貓向小貓傳遞生命,而這些臍帶……我感覺是信眾向信仰傳遞某種……力量。」
九命貓咬著牙說,
「母親與嬰兒!」
「一樣的。」
「我很介意你低俗的說法。」
「孕育生命是件很低俗的事嗎?難道,你曾經沒在母貓的肚子里待過,沒當過剛生下來渾身濕漉漉沾滿羊水的幼貓,沒有尖叫著要吃到貓女乃?」
九命貓眼中充斥殺意。她死死看著喬巡,
「你在故意激怒我?」
喬巡攤攤手,隨口回答,
「听者有意而已。」
九命貓眼中殺意漸漸消失,嗤笑一聲,
「牙尖嘴利的蠢貨。」
喬巡冷漠地看著她,
「不懂禮貌,性格惡劣的貓應該出去流浪。」
九命貓眯起眼楮。它看不透這個男人到底在做什麼,這麼無底線地挑撥它意義何在?是真的蠢,還是故意的呢?但不論如何,它都不想繼續跟他交際了,冷哼一聲,仰著下巴轉過身︰
「蠢貨。」
喬巡不跟她多說,
「我還是得進去。」
「不行,我答應了你姐姐不讓你進去。」
喬巡說︰
「那你就試試攔不攔得住我吧。」
他說完,徑直走向臍帶烏雲層。
九命貓眼中綠光閃爍,一聲尖銳的貓叫聲不知從哪兒響起,隨後,巨大的黑貓虛影轟然向喬巡落下。
然而,落到一般就忽然出現的黑色火焰所焚燒了。
九命貓有些懵。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眼睜睜看著喬巡閑庭信步般再次走進臍帶烏雲層。
它這才反應過來,立馬變成貓追了進去。
然而,它進去後,已經找不到喬巡在哪兒了。
它茫然地望著混亂混沌的劍光與臍帶,心中涌起一種酸澀。
酸澀?
為什麼會酸澀?它意識到自己的心境出了點問題。它如同被踩到了尾巴嚎叫起來。
它想起了不開心的事情,一生中最痛苦的時候。
曾經,它的主人也像那個駱登仙一樣,無情地批駁了它後,棄它于不顧。它曾拼命地想要挽回,但無論如何也再找不到它的主人。
九命貓對過往痛苦記憶的全部憎恨,在此刻被翻了出來。
「她拋棄我是因為我……沒有那只白貓听話,但你……你憑什麼啊……」
它邁著沉重的腳步向前走去,眼中泛著恨意。
事實上,為了甩開九命貓,以及不影響到正在戰斗的駱希賢,喬巡第二次進入臍帶陰雲層後的第一時間就修改了自己的認知特性。
他把自己修改成了隨處可見的瓦礫。
在其他人的視角里,他就是一顆在勃發力量中游離的細小瓦礫。
他繞過明世皇與駱希賢的戰斗中心,潛入後面支離破碎的清和殿。
之所以要去那里,是因為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一進去,他就看到坐在廢墟中,面對一副棋盤沉思的駱新知。
外面都打翻天了,然而駱新知還在思考棋局。
喬巡皺起眉,靠了過去。
他也不再隱藏,修改回自己的認知特性。站到駱新知對面。
「爹?」
駱新知回過神來,抬起頭,看到喬巡後,他怒吼︰
「你在這里做什麼!」
這個反應……挺莫名其妙的。
喬巡說,
「皇上跟姐姐在外面打起來了,你還在這兒下棋?」
駱新知一把把棋盤掀了,棋子散落一地,
「你怎麼會在這里?你怎麼會在這里!」他惱火地說,「你知不知道你在這里,會給我添多少亂啊!」
對于兒子駱登仙出現在這個地方,駱新知完全沒想到。這不在他的任何思考範疇當中。
喬巡皺起眉,
「你們到底瞞著我做了些什麼?」
駱新知揚起手,就要扇喬巡一巴掌。
喬巡退後一步,輕松躲開,
「爹,沒有你這麼來的。」
「畜生,畜生玩意兒!你成天當個廢物給紅塵大道添亂就算了,為什麼要來這里添亂!」
「所以,你們到底要做什麼?我在這里又怎麼了?」
駱新知逼近喬巡,咬著牙恨恨地說,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繆新月會出現在你身邊,你又知不知道為什麼我三番五次強調讓你待在府里哪里也別去?」
喬巡搖頭,
「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祁無印親自來徐國府抓我走的。」
駱新知愣了一下,
「我為什麼不知道?」
「沒有人通知你嗎?」
「我對二娘說了,府里有任何情況用觀世鏡通知我!她沒有嗎?」
喬巡攤手,
「那就不知道了。」
駱新知低著頭,雙眼抖動,思考片刻,他反應了過來,
「二娘……慕采兒,慕采兒!慕采兒就是巫相!」他低聲喃語,「難怪會有人明目張膽地出現在徐國府放冷箭……難怪徐國府里的事情,每一次都會被陛下知曉……難怪,你的動向在他們眼里就是透明的……陛下,你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好棋!」
「二娘就是巫相……」
喬巡的確一開始就覺得慕采兒並非常人,但也沒有往這個方向想。他皺起眉,
「姐姐之前告訴我,巫相就是陛下扶持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知道,但哪里知道就是慕采兒!」駱新知清瘦的臉龐抖動著。
「姐姐要弒君,你也不知道?」
駱新知怒喝,
「我五年前就知道了,她在想什麼,要做什麼,我看得一清二楚!」
「那你,為何不阻止她?」
「我真要阻止她,就不會讓她成為皇後了。」
喬巡嘶嘶地吸了口氣,退後幾步,
「駱新知,是你親手把姐姐變成這副模樣的!」
駱新知冷冷地看著喬巡,
「說你是廢物,一點不假。徐國府為什麼叫徐國府你想過嗎?前朝最大的奸佞之臣就姓徐!從陛下賜下‘徐’字,就已經表明了他未來必定要鏟除我。怎麼,你要我等死嗎?駱登仙,但凡你多讀點書,少去點紅塵大道,你都不至于蠢成這副模樣!」
「但為何,你要……」
「別在這里假裝姐弟情深了。你要真在乎希賢,就不會每次她給你寫家書,你都抗拒閱看了。」
喬巡無法否認。
駱登仙的確是駱新知口里的「廢物」。知子莫若父。
駱登仙就是這樣一個人。
但……對喬巡而言,駱新知再怎麼罵都無所謂。他反而想讓他繼續罵,因為能知道更多有用的內容。
喬巡手指顫抖,
「可她是你女兒啊!」
駱新知面色陰沉,
「是的,女兒。女兒就該听爹爹的話。」
喬巡怔怔退後幾步,一臉的不敢相信。他咽了咽口水,
「那你在這兒對著一盤棋發什麼呆?」
「障……」駱新知忽然變得很疲憊,像是老了幾歲,「陛下給我種下了心障……我必須要破除,不然,我會變成他的俗主。」
「就是那盤棋嗎?」
「棋場如戰場……棋場如戰場……明明是我說的,陛下卻先我一步利用了起來。」
駱新知自言自語地念叨著。
「輸一子……輸全局……」
他怔怔地走向清和殿外。從他的肚臍處,緩緩生長出一根黑色的臍帶。
他捏住那根臍帶,猛地一扯︰
「我戎馬一生,從未!從未!輸過……」
他大步向外。
每走一步,身上的氣焰就囂張一分。
隔著老遠,喬巡都能感受到,他那幾乎要變成實質的…
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