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大地一片焦黑。
齊格德略顯艱難地登上黑色大山。
這上面看上去像是一座沉寂的火山口,嶙峋的怪石嵌在石壁當中,張牙舞爪,盡顯怪奇。
「這是什麼地方?」隨行助理感覺這里有著濃烈的不安氣息,禁不住問。
齊格德眼神沒有之前那麼渾濁了,漸漸變得清明起來,
「這里,是惡魔沉睡之地。」
「惡魔?」隨行助理覺得從議長先生嘴里說出的惡魔,應該不是一個形容。
齊格德目光愈發清明了,好像有光芒在其中閃爍,
「惡魔種。真正的惡魔種。」
「我第一次听說。」
「這不重要。」
「但,我們來這里做什麼呢?」
「喚醒惡魔種。讓夢魘遍布全球,為永生者的復蘇做足最後的準備。」
隨行助理蹙著眉,
「夢魘?」
「偉大的神的復蘇之路,是一定會有宵小之徒阻擾的。喚醒惡魔種,是為了讓他們更加難以感受到永生者。惡魔種是詛咒的化身,是摧毀信仰的最佳利器。」
「我們該怎麼做?」
齊格德扭頭瞥了他一眼,
「沉睡的惡魔需要一場干脆直接的喚醒儀式。灼熱的靈魂,洶涌的符文就非常適合。」
隨行助理頓住,
「那是什麼?」
齊格德微笑起來,眼角卷起,像一只老狐狸。但他的語氣依舊柔和,有著神奇的安撫人心的能力,
「問你自己的心啊。感受一下,你的靈魂是否灼烈,你的符文是否洶涌。」
隨行助理咽了咽口水,語氣發顫,脖子繃緊,
「議長先生……」
「沒事的,這顯然是值得的。你的痕跡將永遠銘刻在永生者的腳底,你是祂復蘇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這是榮耀的。」
隨行助理干巴巴地笑了一聲,
「可我,可我的圖騰不是永生者啊。」
「永生者包容一切。」
隨行助理徹底開始恐懼了。他感受到了那種不安的氣息到底是什麼,那是……死亡在逼近!
「不,議長先生,來之前你沒告訴我要這麼做!」
齊格德原本佝僂的身材漸漸變得高大起來。他挺胸抬頭,精神抖擻,
「你的選擇不重要。」
「不!」隨行助理臉漲得通紅,嘶吼一聲,發瘋似的往返回的路狂奔。
卻在他狂奔的時候,那些嶙峋的、張牙舞爪的怪石忽然扭動尖嘯起來。它們紛紛「活了過來」,在石壁上穿梭,擋住隨行助理的去路,伸出焦黑色的爪牙,緊緊抓住他的四肢和脖子。
「啊……」
他很想叫,但叫不出來,這些嶙峋怪石卻也是支配力澆築而成的,輕而易舉地侵入他的身體,將符文能量寸寸腐蝕。
「議長先生,不要……」他的語氣逐漸衰弱下去。
齊格德充耳不聞,眼神似乎被焊住了,一變不變。他朗聲說︰
「成為堆砌神殿的磚瓦,是榮耀的。」
說著,他抖動他那干枯得跟老朽樹枝一樣的手指。
陰風陣陣,周圍涌出黑霧,將光斂起。
邪惡的,令人作嘔的模樣,在黑霧中蓬勃生長。
「啊!」隨行助理終于大聲地叫了出來。
淒厲而絕望。
這是生命最後的嗚咽。
一縷彩色的煙從隨行助理的身體當中被抽離出來。用學術的話語說,這是生命信息的具象,通俗一點,這是他灼烈的靈魂。
齊格德虔誠的將這道靈魂,送給黑霧中令人作嘔的存在。
他真摯而虔誠地說︰
「高貴而邪惡的食夢貘之種,安格列大人,您初醒的安眠,應當以這灼烈的靈魂開始。這將是您新一輪生命周期最理想的開端。」
食夢貘之種,安格列,黑霧中扭曲的陰影動了一下。
于是,這座黑色的大山開始崩塌。
「孱弱的人類,這就是你的代價嗎?」安格列的聲音十分空渺,僅僅從音色上,還算是不錯的男低音,但似乎有著特別的力量,能讓人听到後開始在心中種下恐懼的種子。
齊格德不受影響,
「不,安格列大人。這美妙的世界,無數的美夢,才是代價。」
「我拒絕。我只听從七位王的號令。」安格列的聲音在黑霧之中回蕩。
齊格德微笑著說︰
「安格列大人,七王早已不在了。您是自由的。」
「忠誠,是惡魔唯一的優點。」
「但,您又能忠誠于誰呢?暴食‧蒼蠅王別西卜?色欲‧阿斯蒙蒂斯?貪婪‧邪神瑪門?懶惰‧大魔王貝利爾?還是其他?祂們早已在神話世界之中永遠消失了。忠誠是優點,但愚昧的忠誠可不是。而且,您甘願一直沉睡于此,守著並不存在的王們,直至身為惡魔的高貴特性在歷史中被蠶食殆盡嗎?安格列大人,您曾給無數人帶去過噩夢。我相信,您理應有著更好的選擇。」
黑霧之中,食夢貘之種的身影扭動著。不論變換怎樣的形狀,總是給人強烈的惡心感。
「吾王……」
「安格列大人,您的王們,已經不在了。您不需要再為誰盡現衷心。」
也許,食夢貘之種本身也清楚,七位原罪的王早已死去。
它在黑霧之中沉頓了許久,
「沒有誰能否認七王曾經給世界帶來的陰影。」
「當然,安格列大人。時至今日,也還有許許多多的世界,在祂們的陰影之下苟延殘喘。」
「孱弱的人類。我無比清楚,這是一場交易。」
齊格德微笑著說,
「安格列大人敏銳無雙。這的確是一場交易。」
「永生者依舊像一只小強一樣打不死。在如今的境地,居然也還能第一個找到最合適的復蘇辦法。」
「所以,安格列大人願意做這場交易嗎?我們各取所需。我們需要您污染地球人類的夢境,而您可以獲得自由。」
「自由?自由能從天上掉下來嗎?」安格列譏諷一聲。
「但,您看。天都要塌了,自由說不定真的能從天上掉下來。」
安格列扭動著,在黑霧之中翻滾。它這才開始感受外面的世界,片刻後,它震驚道︰
「你們打開了淵海裂縫?」
齊格德微笑,
「當然。不這樣做,怎麼能創造出最完美的生命之地呢?」
「太瘋狂了。那邊可是墮天使之地……」
「墮天使與惡魔,倒的確有難解難分的糾纏關系呢。」齊格德語氣逐漸變得躁動與急促,「安格列大人,為什麼不一起讓這里改天換地呢?為什麼不重塑神明的輝煌呢?也許,我是說也許,等神話世界大復蘇降臨了,您的王們,會重新高坐王位。」
王,重新高坐王位……
這簡短的一句話,對安格列似乎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黑霧中的陰影扭曲幅度不斷變大。桀桀啃噬的聲音傳出來,讓山頂的細碎石子紛紛破碎成沙子,
「這場交易,我做了。」
齊格德笑得跟花兒一樣。
隨後,一縷支配力從天而降,彌蓋整個山頂。
一卷羊皮紙契約緩緩鋪開。
安格列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印記。
齊格德說︰
「安格列大人,您自由了。無數的美夢,在等待著您。永生者將會隨您一起,在美夢之中遨游。」
黑色大山頃刻間崩塌殆盡。焦黑色的碎石四處飛揚,有的落進淵海裂縫被支配力湮滅,有的遠射到南極的冰川上,讓尚且停留在南極的人們見到了一場……黑色的雪。
大山崩塌後,便見到一座龐大的符文通道。
符文通道的頂端,禁錮著一團黑霧——食夢貘之種,安格列。
齊格德看到這座符文通道,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天啊,真是可怕的符文。這就是大天使加百列親手種下的符文嗎?」
食夢貘之種安格列陰慘慘地笑著說︰
「你能解開?小鬼,說了那麼多空話,要是連這個符文都解決不了,那真要讓人笑掉大牙了。」
齊格德微笑,
「您小看我們了。也許我不行,但為之準備如此之久,當然不會在這里停下來。」
他右手抓住自己的肩胛骨,然後稍稍用力,給取了下來。
非常……絲滑。
就像這肩胛骨只是安裝在他身上的一個小掛飾。
齊格德將這塊肩胛骨丟入龐大的符文通道之中。
然後,符文通道自上而下,開始瓦解。
「那是什麼?」安格列分明感受到了束縛自己的符文通道松動了,不禁感到驚奇。
一塊骨頭,就能瓦解大天使長親自種下的禁忌符文?
「您沉睡太久,連這都認不出來了嗎?」
安格列扭動的身影稍稍平靜後,猛地劇烈顫抖起來,
「那是天父之骨!」
「是的。」
「你們……怎們弄到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可不在交易的範疇之中哦。」
安格列沉默了。它充分肯定他們的實力,的確是有能力做這樣一件事的。能弄到天父之骨,已經可以說是實力的證明了,不管是用怎樣的方式。
自由了。
安格列忘記自己在這里沉睡了多久。
現在,終于自由了。
但……它卻並不是很開心。
「是啊,我是自由了……但王們呢?苟延殘喘在沒有王的世界,真也是一種自由嗎?」
安格列不太分得清楚這些了。漫長的沉睡,讓丟掉了許多東西。
現在,它要一點一點去找回來。
如果,能找到王的痕跡,就好了。
這樣想著,這位食夢貘之種,真正意義上的惡魔,自南極中心消失。它並無實體,但頃刻之間,世界各地已遍布它的足跡。
黑色大山的崩塌,讓南極再次出現暴動。
不過,這次暴動相較之前,規模小了許多,也並沒有持續多久。所以,大多數人以為這只是一場混亂的余波。
齊格德從空中緩緩落下。
腳步踩在細碎的砂石上,發出讓人牙根發癢的聲音。
他沒有繼續前進,因為,有人站在他前面,擋住了他的路。
「第七席,呂小姐。」齊格德微笑著說︰「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
呂仙儀從不客套,也不說些虛偽的話,直入主題,
「我目睹了全過程。」
齊格德稍稍一驚。
全過程?
這意味著她一開始就跟在自己身後,而自己卻沒有發現她。
呂仙儀的能力,齊格德知道不一般,但也沒想到能強到這種地步。
齊格德面色不改,
「所以,呂小姐是有什麼想法嗎?」
「惡魔,永生者,大天使長,天父之骨。我以為我在听神話故事。」
齊格德笑著說︰
「那些本來就是神話故事。但從沒有人規定過,神話不可以真實存在。」
「是的。世界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奇妙。數不清的神話世界,環繞著地球,對吧。」
「你很聰明,能從只言片語中分析出這麼多。」
呂仙儀稍稍吸氣,
「盡管你們的計劃在我看來是骯髒的,但我不是什麼正義的使者。我想要弄清楚幾件事。」
齊格德眯起眼。他不確定呂仙儀到底能力幾何,有何目的,臨近永生者復蘇,最好不要鬧出什麼蛾子來,一切求穩為好,不妨先听听她要了解什麼,
「什麼事?」
「首先,貴賓席第一席是誰。」
「這對你很重要嗎?」
呂仙儀凝眉,
「如無必要,請直接告訴我就是。」
齊格德笑著說︰
「我說了你也不懂。」
「那我挖開你的腦子自己看好吧。」呂仙儀皺眉說。
齊格德聳聳肩,
「你這可真不淑女。」
呂仙儀手一招,一座黑色的監牢拔地而起,將齊格德籠罩住。
「好好好!」齊格德趕緊說,「冷靜一點,冷靜一點。同是貴賓,何必自相殘殺。」
「齊格德,這可真不像你的風格。你現在就像一條缸里的臭魚。」呂仙儀厭惡地說。
齊格德說︰
「演繹議長這個角色,的確需要花費點功夫,不然,對天南海北的各位貴賓而言,可沒什麼信服力。」
「一幫傀儡罷了。真正的貴賓只有你和第一席。」
「難道你不是嗎?」他接著又自說,「呵呵,倒也是,你這樣干淨的人肯定不會與我們同流合污。」
呂仙儀右手一握,困住齊格德的監牢開始收攏。
感受到壓迫後,齊格德趕緊說,
「冷靜!我馬上,馬上就告訴你第一席是誰!」
呂仙儀沒有停下。
在听到答案之前,她都不會停下。
「第一席,就……在你身後!」
呂仙儀當然不會相信這種小孩子把戲一般的話。
但,一道聲音的響起,讓她幾乎靈魂都感到了顫栗,
「美麗的小姐,你在找我?」
呂仙儀猛地轉過身去,立馬看到一個男人站在不遠處。
她的心不自主的抖了起來,呼吸變得愈發基礎,咽了咽口水,有些失措地問︰
「喬巡?你是第一席貴賓?」
他干淨的臉龐,深邃的眼眸,都是熟悉且自然的。
呂仙儀忍不住捂住胸口。她忽然變得很難過。
這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是第一席?
她蹙著眉,原本果斷冷厲的臉龐變得柔弱且含蓄起來。
「這,為什麼?」
「我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喬巡輕聲說。
他朝呂仙儀緩步走去。
呂仙儀不知如何是好了。退也不是,進也不是。失措地站在原地,腦子亂作一團。
喬巡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微笑著說︰
「也許,我們應該更進一步了解對方。」
呂仙儀瞳孔在顫抖著。
看著喬巡伸出的手,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莫名的,有一種信任崩塌的感覺。
很難受。就像,對方精心編制了一張網,將她牢牢捆住了。
不!
不對,喬巡不會給我這種感受……
呂仙儀緊緊握住右手。
右手……
對了!
她猛地反應過來。自己是跟喬巡有同心環的!
她即刻發動右手的同心環,以心聲呼喊︰
「喬巡,是你嗎?」
站在他面前的喬巡,依舊微笑著伸著手,不為所動。
是騙子!呂仙儀毛骨悚然。
她一下子變得好恨,好恨這個頂著喬巡臉的家伙。
她雙眼色彩變得十分濃重,憤怒地說︰
「你這個該死的家伙,不要弄髒了我對他的印象!」
符文能量以她為中心爆發。
一座巨大的監牢,拔地而起,瞬間吞沒面前的喬巡。
洶涌的符文能量,在監牢之中肆意摧毀一切。
呂仙儀身體懸浮至空中,俯視下面這座黑色的監牢。
這一刻,她即是造物主,肆意地「畫地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