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給阿伯特典長回份禮

地板上的蠟燭燒得只剩下最後不到半根手指長了,蠟油緩緩滾落,在蠟燭與地板的接觸面上凝固,形成一圈不規則的「底座」,這讓它們站得十分穩定,即便外面有風吹進來,也只是把火苗搖得不停舞動。

愛冰冷的尸體躺在床上,臉上還掛著幸福的笑容,燭光搖曳下,他那張臉漸漸失去光澤,變得蒼白而疲倦。

顧升榮坐在床頭的椅子上,這個做派儒雅,像極了教學工作者,或者學術工作者的男人臉上寫滿了疲憊與疑惑。

「愛死了。」他對站在臥室門口擋住光的宋遠霞說。

宋遠霞,一個留著干練的短發,打扮很樸素的女人。她長相姣好,臉比較小,但是在堅定眼神的加持下,並不顯得柔弱,無不透露出一種新時代獨立女性的氣質。光是讓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一個很有本事的女人。

宋遠霞沒有說話,她等著顧升榮自己說清楚原因。

顧升榮看著愛的臉,臉藏在陰影之中,緩緩將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他很清晰,很有條理地陳述了自己所看、所听與所聞的一切。

跟阿伯特典長的交流,阿伯特典長跟愛的交流與治療。他將自己觀察到的細節都說了出來,甚至于阿伯特典長鞋尖上的那塊口香糖。

宋遠霞開口,

「所以,你也不知道愛是怎麼死的。」

她說話語氣很硬,咬字清晰,每一個字的音節都十分短促有力。

顧升榮點頭,

「阿伯特說,他治好了愛。我也檢查了愛的身體,的確,生命體征十分穩定,精神也很平緩,之前覆蓋在意識里的情緒駁雜體也消失了。我本以為他會睡夠了就醒過來,但,他在睡夢中死去了。」

宋遠霞站在門口。她並不願意真的走進這間屋子,

「如果愛是阿伯特所殺,那麼需要思考兩點,第一,他是怎麼殺的,第二,他為什麼要殺死愛。你與他有過直接接觸,你說說看。」

顧升榮扶了扶眼鏡腿,坐直了,像是要發表什麼嚴肅的講話。組織好語言後,他說︰

「是怎麼殺的,我不知道。在你回來之前,我已經想過多很多次了,對愛的尸體也檢查了許多遍,不管是從器質、能量,還是從精神和意識,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現象。愛的細胞是在一瞬間全部死亡的,意識也即刻終止,沒有留下意識碎片。我無法確定,愛是不是真的死于阿伯特之手,因為,我對阿伯特進行過試探,他所展現出的能力,不足以以這樣的方式殺死愛。」

「如果真是他殺的,你認為目的可能是什麼?」

確定動機,才好進一步驗證手段。

顧升榮說︰

「在這之前,阿伯特跟愛甚至都沒見過面。這是他們第一次踫面,我找不到他針對愛的動機。所以,我只能認為,他的目的是為了給我們一個下馬威,而殺死愛,只是一種方式。用這種悄無聲息,當著我面的方式殺死我們的兒子,足以展現出他深不可測的實力。如果真是他殺的,我只能想到這個目的。」

「愛是犧牲品。在你看來。」

「是的。愛是阿伯特挑戰我們的犧牲品。」

「那,如果他就是為了愛而來呢?」

顧升榮想了想,搖頭,

「沒有起因,沒有過程,沒有細節展現,我不可能進行想象式推導。」

宋遠霞靠在門框上,說︰

「也許,他知道愛的特殊性。殺死愛,只是為了隱藏某種事情。畢竟,你也清楚,愛是在列車上弄丟世界沙盤的,而阿伯特,是列車方的人。」

顧升榮看向她,稍稍挑眉,

「你是以世界沙盤是被列車方奪走的為出發點。但,列車方難道不知道世界沙盤是黑革的嗎?還是說,他們非要冒著那四位登列的風險,去得到一個對他們的目的沒有任何幫助的東西?」

宋遠霞說,

「你的思考方式太規整了。列車方當然不會正大光明奪取世界沙盤,那樣‘外交官’必定會嚴正交涉,這對列車而言是個負擔。但,‘外交官’的嚴正交涉是需要正當理由的。如果列車方奪取了世界沙盤,又做得滴水不漏,那自然可以規避交涉。」

「但世界沙盤對他們有什麼用?世界沙盤的作用跟他們的計劃根本就是兩條完全不同的路。何況,列車人員是依靠列車活動的。只是在海上的話,他們根本不可能收集全剩下的世界之根。」

「我說了,你的思考方式太規整了。他們完全可以不使用世界沙盤,讓它爛在倉庫里,也不要其他人使用。黑革跟列車現在不同路,可不代表未來不會有沖突,只要我們沒有合作,他們完全有理由干澀我們的事。」

顧升榮搖頭,

「不對不對。你還忽略了一件事。列車方沒有承載世界沙盤的容器,他們沒有制造完美基因者的能力。」

宋遠霞沉默了。她稍稍低頭,手扶著下巴思考。

這的確是一個問題。

沒有容器,列車是如何取走世界沙盤的呢?她毫不懷疑,列車一定不可能有制造完美基因者的能力,那是黑革的專屬。

「也許,他們有其他方式。」

顧升榮嚴肅地說,

「按照我的反復驗證,世界沙盤目前只有完美基因者這一類容器。世界的符文能量平均層級現在還太低,不可能存在符文能量形式的儲存方式。」

「你的反復驗證?‘博士’,可千萬別太自信,也不要急著下定論,這可不是做研究的態度。你要保持一顆謙遜的學習之心。」

顧升榮喘了口氣,說︰

「別的我的確不會這樣,但這件事,我敢肯定。」

顧升榮堅定的態度讓宋遠霞感到煩躁。她當然也清楚,列車方取走了世界沙盤的可能性比較低,但世界沙盤到底去哪兒了,總要有個說法啊!本來他們一直守著愛,就等愛恢復過來問個清楚,結果現在愛死了,最後的出發點也沒有了。

這讓宋遠霞投入更多的思考在阿伯特典長的目的中。

他到底是想來個下馬威,湊巧殺死了愛,還是目的就是愛?

前者,宋遠霞只能自認倒霉;

後者的話,那可供思考的範圍就太大了。列車方知道愛是容器,並且是目前唯一知道世界沙盤下落的明子,所以故意殺死他,給黑革添麻煩。這完全可以視作對黑革的挑釁,如果確定這一點,那麼「外交官」立馬就能發起嚴正交涉,挽轉局勢。

「‘記者’,這位新上任的典長,會給我們添很大的麻煩嗎?」

宋遠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她也無法確定。她甚至沒有跟新典長打過照面。

「不管他是什麼目的,會添什麼麻煩,我們都首先該做完手頭的事。當然,如果在這個過程里,能將他處理掉,那最好。」

「你有想法了?」

宋遠霞眼皮微微並攏,

「新典長一上任就給我們送來這麼大的禮物,我們怎麼能夠不回禮。回份大大的禮物。」

說完,宋遠霞轉身離開。

顧升榮回頭看著躺在床上的愛。愛臉上還留著蒼白的幸福的笑容。

看到那滿足的笑容,顧升榮漸漸理解了阿伯特典長臨走前說的那句話,「等他醒來,一切痛苦就都結束了……」

也許,對于愛而言,死亡是唯一的清醒之路。

顧升榮伸出手,稍稍撫模愛的臉頰。

也就只是這最後的一刻,他才把愛當作自己曾經的兒子。

他也知道,對于宋遠霞而言,從來沒有女兒和兒子。

……

狂風拍打窗戶,樓下庭院里的花草樹木狠狠搖擺,哭嘯一般的聲音在空曠迂回的城堡里蕩漾。

這里更加像是傳說之中的吸血鬼城堡,華麗而陰暗。

以前的喬巡,不是很明白列車人為模擬天氣的目的是什麼。現在,看著阿伯特的認知碎片,才多少理解了一些。氣象的節律感受,是人基因之中的一部分,為了讓列車里的人始終是人,不至于成為什麼「列車生物」,模擬有節律的氣象,是必須的。

就要下大雨了。

喬巡看著窗外,心想,這個時候愛大概已經死去了。

送愛一程,就算是最終的釋懷了。離去之前,「宰陰」在他的意識中走了一圈,重新編輯了他的意識,給他編織了一場美夢,在美夢中死去,如何也算不上是一種折磨了。

至于為什麼殺愛,原因很簡單也很直接。愛是唯一一個知道或者說能夠意識到世界沙盤在自己手里的。

之前跟愛的交流里,「真如」檢索出的一串串信息,都在告訴喬巡一個事實︰

愛並不是繁衍行為的產物,而是培育容器里的基因承載體。

愛存在的唯一價值,只是為了讓那份獨特的基因能夠完整表達。

喬巡想,那份獨特的基因,大概就是愛能承載世界沙盤,並且使用其能力的原因。

「完美的……基因。」

他不知道這個「完美」是如何定義的,是指沒有基因缺陷,還是基因活動能夠全部正常表達?

他本來是打算用「命理循天」去解析愛的基因,或者用「暴食」直接吞噬他的基因序列的。

但當他對愛的基因發動這兩個天賦,立馬感受到一種目光,

一種不知從哪里看過來的龐大目光。那種目光勸退了他。犯不著冒那樣的風險。

反正,愛也說了,在他之前,有一個叫謙遜的姐姐,在他之後,也會有一個叫溫和的弟弟或者妹妹。這說明,完美基因者是可以產生多個的。只要不是絕種了,之後就有無限的可能相遇、再次接觸。

所以,喬巡不急著去冒那樣的險。畢竟,現在對冒險的需求可遠遠比不上之前的神跡爭奪戰。

在他這里,冒險也是得到了計算與量化的。

很遺憾的是,並沒有試探出顧升榮的本身。即便是「真如」,也沒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顧升榮比起其他進化者,十分內斂,大概是有專門的手段防範外界的試探。

這一點也讓喬巡明白,顧升榮夫妻來到家畜區,絕對不是因為輸了挑戰。這樣一來,那他們發動暴亂的目的就耐人尋味了。

真的是為了讓家畜們翻身嗎?

喬巡不以為然。畢竟,他在家畜們身上感受到的情緒是「迷茫」。

「迷茫」可不會是發動暴亂的情緒。想想也是,如果簡簡單單就把家畜們團結起來對抗管理階級,那這麼多年,底層車廂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暴亂起義了,但記錄里,屈指可數。

也許,顧升榮夫妻是有其他辦法團結家畜。

「團結起家畜,達成某種私人目的……顧先生,你們的綱領不純潔啊。」

歷史已經證明了,不純潔綱領下的革命,弱不禁風。

而第二車廂的暴動,那麼強硬,很難不讓人懷疑是有第三方手段。

那麼,弄懂這第三方手段,對于解決第二車廂的暴動,就很有必要了。

「加拉赫,你認為顧升榮會成功嗎?」

「不會!」

坐在角落沙發上,有些出神的加拉赫身體一抖,當即回答。

喬巡笑著說︰

「我還沒說什麼目的會成功。」

加拉赫肯定地說︰

「不管是什麼目的,都不會成功。因為,他違背了列車的意志。」

「那,你希望他成功嗎?」喬巡輕飄飄地看著加拉赫,表情看上去很隨意,大概只是隨口一問的樣子。

加拉赫頓了一下,說︰

「當然不。」

喬巡點點頭,沒說話,心里卻知道,遲鈍的那一下已經讓她的回答失去可信度了。

他無比清楚,自己這個剛上任的新典長,需要解決的麻煩可不止外頭的,還有這城堡內部的。

「加拉赫,城堡里還有其他正常人嗎?」

「有,您的助理團隊,都是正常人。」

「除了你,他們人呢?」

加拉赫說︰

「今天前任典長剛死,在您來之前,我讓他們著手調查原因了。天亮之後就會回來。」

「你讓他們調查的?」

「是的,典長。情況太過急迫和嚴峻,晚了就會失去很多第一手信息。」

喬巡點頭,然後笑著說︰

「那好吧,你可以休息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處理。」

加拉赫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彎腰行禮,神情動作什麼的,都很端正,誠懇地說︰

「晚安,阿伯特典長。」

隨後,她帶上門離開了。

喬巡開始思考對策。

他在想,顧升榮夫妻,會做些什麼,來回應他。

無聲。

……

列車時間午夜三點,閃電貫穿,雷鳴響徹第二車廂,大雨頃刻而至,轟擊這里的每一條街道。

一個小時後,第二車廂東南側火場響起急促而尖銳的警報聲,但迅速被雷聲和大雨聲掩蓋。

有人大喊,

「不好啦,熔爐斷限了!」

伴隨一道山體炸裂的聲音。

隨後,繁密的腳步聲在大街小巷見響起,雨水四濺。

雷聲、雨聲、風聲、口哨聲、腳步聲、喊叫聲以及炸裂聲一同交織,譜寫這夜之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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