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厲的慘叫聲響徹整個駱氏商行大院,沉睡中的人們紛紛匆忙起身,也顧不得穿衣點燈,胡亂披件衣裳就沖出房門,茫然的四顧張望。
「好像是威爺的聲音!」
一人說道。
「走!去看看!」
二十多個男人齊齊朝李威所在的房間跑去。
當!
還沒等眾人跑近,李威的房門便被撞開,一道黑影從里面踉蹌著跑出來。
「鬼…有鬼…有鬼啊…咯…」
人影哭嚎著吼了幾嗓子,而後聲音噶然而止,軟軟的癱倒在地上。
仗著人多膽氣壯,眾人齊齊靠了過去,借著微弱的星光,終于看清這道人影赫然就是李威本人。
一人湊過去試了試李威的鼻息,又模了模頸間的動脈,扭頭朝眾人說道。
「暈過去了!」
「威爺剛才喊有鬼?」
「莫不是說屋子里?」
「去你娘個蛋!老子行走江湖多年,殺的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就從來沒見過鬼長什麼樣。今天就見識見識!」
一名平時跟李威關系要好的壯漢怒罵一聲,便朝敞開房門的屋子里走去。
外面有星光,還能勉強看清距離近的事物。
到了漆黑的屋子里面,卻是立刻成了瞎子。
雖然眼楮什麼都看不到,可壯漢的膽氣也不是蓋的,李威的屋子他來過,記得方桌的位置。
循著記憶中的方位來到方桌旁,模索到桌上的火石和油燈,手腳麻利的將之點亮。
油燈的光亮雖然微弱,可在漆黑的屋子乍然亮起,仍是晃得壯漢眼前一片迷茫。
眯起眼楮待適應了油燈的光亮,壯漢便舉著油燈查看起來。
李威在西鳳關有自己的居所,商行的這間屋子,也只有逢他值夜的時候才來住上一宿,因此屋子不是很大,里面擺放著床、桌、椅、臉盆之類的生活用具,可以說是一目了然,連個能夠藏身的地方都沒有。
壯漢看了一圈,沒有任何發現。
剛剛壯漢在李威的身上聞到了很重的酒味和脂粉味,顯然這家伙是去青樓風流快活了。
身疲力竭外加醉酒,沒準就是看花了眼,自己嚇唬自己。
哼!也是活該,出去快活竟然不帶上自己,沒義氣的家伙!
壯漢自認為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撇了撇嘴便轉身欲走。
本來就是嘛,世上怎麼可能有鬼!
剛一轉身,壯漢的身子便停住了。
咦!剛才好像有道白影從床邊一閃而過?
壯漢揉了揉眼楮,重轉回身向床邊瞧去。
沒有!什麼都沒有!莫非自己也眼花了不成?
還是…在床底!
壯漢心中暗自猜測,而後就伏低身子,借著油燈的光亮朝床底看去。
床底好像…真有什麼東西,可惜燈光太暗看不真切,壯漢又朝前湊了湊。
這時四周無端起了一陣陰風,油燈微弱的火苗搖擺了幾下後驟然熄滅,屋子里復又重歸黑暗。
便在油燈熄滅前的一剎那,床底下的東西突然動了,而且速度極快,幾乎是轉瞬間便來到了壯漢面前,幾乎與他臉貼臉。
借著最後的一絲光亮,壯漢隱約看清了那東西的模樣。
一張紫青色的大臉,滿臉的血污。
雞爪般枯瘦的手指上長著鋒利彎曲的黑指甲,抓向自己的臉龐。
「我死的好慘啊…還我命來…」
「嚓嚓…嗷…嚓…嗷…」
壯漢好像被雷劈了似得渾身劇烈顫抖,嘴巴不停的張合,發出不明意義的音節,而後雙眼翻白,腦袋一歪,被嚇暈了過去。
外面的人等了好一會,一直不見壯漢出來,便有人湊到門前小聲叫了幾聲,卻是沒有回應。
院子里二十多個大老爺們聚在一起,本來是無所畏懼的。
可前有李威喊著有鬼被嚇暈,後有壯漢進屋後悄無聲息也不知是死是活,加上今夜無月,星光黯淡,四周漆黑一片,院子里的氣氛立刻就變得詭異起來了。
眾人由最開始的不明所以,變成了如今的暗暗發毛。
「他媽的!大伙一起進去看看,就算有鬼,咱們人多怕個屁!」
「有道理!大家一起去。」
眾人打起了精神,一齊朝屋子門口走去,有心思靈便,腿腳快的已經取來兩支火把點燃。
有了光亮後,眾人的膽氣自然又恢復幾分,腳步也加快了許多。
剛靠近門口,便有一股陰風自屋內吹來,兩支熊熊燃燒的火把努力掙扎抗爭著,卻還是沒能避免熄滅的命運。
眾人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見一道有些虛幻的白影從屋子里面飄飛出來,飄過眾人的頭頂,轉瞬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死的好慘啊…所有人…都要償命…我死的好慘啊…」
白影轉瞬即逝,可淒慘幽冷的聲音卻還在院子里回蕩。
「真…真的是鬼?」
「我頭發都炸起來了,脖子和後腦勺麻酥酥的,不是鬼還能是啥!」
「那…那咱們怎麼辦?跑嗎?」
「跑你媽啊!沒看鬼都走了嗎。」
「萬一 一會又回來了怎麼辦?」
「也是嚎!要不今晚全都回家住,可是商行怎麼辦?沒人看著,倉庫里的貨物丟了,二爺不得弄死咱們。」
「都他媽的別吵了,今晚誰都不許走,就在這等到天亮,等二爺來了做主。」
一名頗有些威望的打手吼道。
眾人一听也是這個理,便有人結伴回屋子里取來被褥,幕天席地躺在院子里冰涼的石板上。
還有人哆哆嗦嗦的找來火石,將熄滅的火把重新點燃。
院子里有了光亮,眾人似乎也就不那麼怕了,可畢竟這輩子第一次親眼看到鬼魂,半是驚嚇半是新奇的情況下,也都沒有了睡意,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每個人都裹著一床被子,低聲議論。
眾人里也有人想到何不現在就去通知二爺,到時是去是留,還是找個神棍過來抓鬼,心里都有譜不是。
可又一想,深更半夜的把二爺從美夢中叫醒,口口聲聲說商行鬧鬼了。姑且不管二爺相信與否,前去報信這人挨頓臭罵甚至毒打都是很有可能的。
二爺的脾氣可是暴戾的邪乎,誰敢去觸他的霉頭!
于是想到這個主意的人都不敢提,萬一大伙說,誰想出來的就誰去,豈不是自找麻煩。
就先這麼著吧,反正也不是自己一個人在這受罪。
漸漸的,時間來到了後半夜。
深秋的夜晚潮濕且寒冷,有幾個身子骨弱的伙計,雖然身上裹著棉被,仍是無法抵御那份冰冷徹骨。
身旁已有十多人相互依靠著睡著了,起此彼伏的鼾聲傳入耳中,讓這幾個伙計更是睡意全無。
「要不升堆火吧,不然沒等天亮,咱哥幾個先凍死了。」
「我看這事行。」
「柴房擱後院呢,誰去取柴火?」
此言一出,頓時沒人吱聲了。一個個都縮起了脖子,扭過頭去。
剛見過真鬼,此時心里還毛毛的呢,誰敢去!
一起?一起也不敢啊。沒看威爺都被鬼嚇暈了,到現在還沒醒呢。
還有進了屋子就再無聲息的杜爺,平時都是一人打十個的猛人,不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
自己這幾個人就是照看生意的伙計,也沒練過武藝,說是手無縛雞之力也不為過,真遇到鬼了,還不當場嚇死。
所以還是呆在這里安全些。
「嗒嗒嗒嗒嗒嗒…」
「你他娘滴干啥呢?」
一個伙計听到身邊人牙齒打架發出的聲音,沒好氣的罵道。
「嗒嗒嗒…鬼…女…女鬼…嗒嗒嗒…兩只女鬼…嗒嗒嗒嗒嗒嗒…」
被嚇的牙齒打架的伙計,哆哆嗦嗦的伸手指著院子上空。
幾名伙計順著方向看去,頓時一齊驚叫出聲。
「鬼呀!」
「鬼…鬼擱哪呢?」
「天上…兩只…女鬼…」
被驚醒的十多個打手聞言抬頭朝天上看去,待看清楚半空中飄來蕩去,長發遮面,一身慘白衣衫的兩個女鬼後,都是立刻鬼哭狼嚎的起身就朝外跑。
什麼他媽的倉庫,什麼他媽的二爺,通通見鬼去吧!
還是小命要緊,老子不玩了。
「我死的好慘吶!」
「還我命來!」
「你們都得死!」
滿是怨念和恨意的空幽鬼聲在駱氏商行里回蕩。
駱恆偉起得很早,在小妾和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完畢,用過早點,便帶著四個護衛騎馬直奔駱氏商行。
臨到商行鋪面前,就看到二十多個伙計打手,人人都頂著一對黑眼圈,披著棉被,無精打采的蹲坐在台階上。
駱恆偉見狀眉頭就皺了起來,不聲不響的下馬,走到距離最近一人跟前,揚起手中馬鞭就是一頓爆抽!
「狗東西!狗東西!老子好吃好喝養著你們這群狗東西就會蹲門口要飯丟人現眼!」
被打之人哀嚎著護住頭臉,卻是不敢閃躲。了解駱恆偉性情的人都知道,這種時候若是敢躲,只會讓駱恆偉更加憤怒,越發暴戾。
結果就是打得更狠了,搞不好還會直接打死人。
至于是否冤枉!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直到將那個倒霉蛋打得渾身抽搐口吐白沫,駱恆偉這才停下手來。
呼出一口濁氣,鼻尖和額頭上蒸騰著白霧,竟是出了一身透汗,舒爽至極。
「怎麼回事?」
駱恆偉陰沉著臉問道。
人也打了,氣也出了,駱恆偉的思路也清晰了。
商行里肯定是出什麼事了,不然這群狗東西不會在大街上給自己丟人現眼。
一名打手頭頭湊上前來,低聲說道。
「二爺!昨晚商行里鬧鬼,李威和老杜都折里頭了,兄弟們實在是害怕,不得已才跑出來。可又擔心倉庫里的貨物,便只好守在外面了。」
「鬧鬼?你他媽唬我!」
駱恆偉眉頭一豎,揚起了手掌的馬鞭,正作勢欲打,突然看向其他人。
「你們都看到鬼了?」
「嗯嗯嗯嗯…」
眾人齊齊點頭。
「不是他媽的喝多了?或是玩女人累的眼花了?」
「沒有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們昨夜都老老實實呆在里面,滴酒未沾。」
「這樣啊!」
駱恆偉收起馬鞭,望著洞開的商鋪大門,嘴角彎起一道自信的弧度。
「你駱家二爺我這麼多年走南闖北,活人死人沒少見,死鬼倒是頭一次遇到。走!進去瞧個新鮮。」
說罷,一揮手招呼身邊的護衛,跨步走進商鋪。
穿過面街的商鋪就是會客廳堂所在的大院,駱恆偉攥著馬鞭,一人當先的走在最前面。
「二爺,就在後面的院子里,剛才小得幾個偷偷進去瞧過,李威還趴地上沒起來呢。」
駱恆偉冷哼一聲大步疾走,穿過側面的巷道就到了李威所在的院子。
進院後抬眼一瞧,果然院子中間趴著一人,駱恆偉走上前去,腳尖在李威肩膀處一挑,便將他整個人挑翻了個,露出了正臉。
沒想到李威竟然是睜著眼楮的,看到駱恆偉後,兩只充血通紅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亂轉,嘴里也哼哼唧唧的不知想說什麼,卻是一個清晰的字都說不出來。
啪!
駱恆偉一鞭子抽在李威滿是露水涎水的臉上,頓時抽出一道血痕。
「你他媽的!死了沒。沒死趕緊滾起來!」
駱恆偉罵道。
「嗯…哼哼…嗯哼嗯哼…」
李威面容有些扭曲,嘴里繼續發出不明含義的怪聲。
駱恆偉這時也看出門道來了,不是這李威膽大包天,敢抗拒自己的命令,是這狗東西不知什麼原因,根本就起不來,說不了話啊。
「看看他怎麼回事?」
駱恆偉對身邊的一名護衛說道。
護衛依言走到李威身邊蹲下,先是檢查了一下李威的眼楮、嘴巴和後腦等部位,沒發現有傷口或是不妥。
而後目光瞟到李威領口下露出的皮膚好像有些異常,便伸手一把拉開了李威的衣襟,露出了大半個胸膛。
「嘶!」
護衛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感覺自己的頭皮一陣酥麻。
只見李威的胸口上,遍布著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青紫色印痕。
「鬼…鬼…是鬼搜身!真的有鬼啊二爺!」
昨晚就被嚇破了膽的眾人見到這詭異的一幕,立刻就被嚇得失聲叫了起來。
駱恆偉也被嚇了一跳,陰郁的眼神中涌現一絲懼色。
不過畢竟是敢于謀反的強人,心智與膽色要遠超常人,只是深吸了一口氣後,便穩定住了慌亂的心神。
駱恆偉走到李威身邊,用馬鞭將李威胸前的衣衫全部扒拉開,更多的青紫色印痕顯露出來。
這些印痕大小不一,分布也沒有規律,形狀卻都比較相似,都是人手掌的形狀。
駱恆偉與身旁的護衛對視一眼,二人眼中都滿是疑惑。
「我說的話能听到嗎?」
駱恆偉突然朝李威問道。
李威全身上下只有眼楮和嘴唇能動,听到駱恆偉問話,眼珠子立刻又亂轉起來,嘴唇也抖動著,想要說話。
「你…看到鬼了?確定不是人裝的?」
駱恆偉問道。
李威繼續轉眼珠子。
這他媽誰能懂!
听說過手語、唇語、暗語。
眼珠子語誰會?
「去!找個郎中來給他看看。」
一名護衛領命而去。
駱恆偉不再理會李威,站起身來朝他的屋子走去。
此時天光大亮,屋子里面也是亮堂堂的,站在門口都不用進去,便可將一切盡收眼底。
杜姓壯漢碩大的身軀就趴在床邊的地上,駱恆偉想裝作看不見都不行,實在是太醒目,太扎眼了。
這一次沒用駱恆偉吩咐,便有兩名護衛抽出腰刀,當先沖進屋里,四處搜查一番確認沒有危險後,駱恆偉才邁步進屋,走到杜姓壯漢身邊查看起來。
跟李威的情況類似,沒有任何外傷,人是清醒的,卻都口不能言、身不能動。扒開衣衫便現出滿身的青紫色手印。
呼!
也不知真是從外面吹進來了一陣風,還是屋里三人的錯覺,渾身都是涼颼颼的,感覺寒意浸體。
一刻都不想在這屋子里多待。
「抬出去,讓郎中一起瞧瞧。」
駱恆偉站起身來說了一句後,便轉身走出了屋子。
這屋子里面太邪性了,陰風陣陣不說,似乎暗中總有一雙…不對,是好多雙眼楮在盯著自己,讓駱恆偉渾身都不自在。
來到屋外,秋日的暖陽照射在身上,驅散了身上的寒意。
駱恆偉負手站在陽光下,仰頭眯眼望著晴朗的天空一言不發。
過不大會,護衛帶著兩名郎中回來了。
輪番檢查了李威和杜姓壯漢的情況後,兩位郎中也是一臉的茫然與驚異。
茫然的是二人除了受了些風寒,有點流鼻涕外,身體一切正常。
驚異的是身體一切正常卻是無法行動,而且那滿身觸目驚心的青紫色手印,只是看一眼就後脊梁發麻。
見兩個郎中也是束手無策,駱恆偉罵了句廢物,便命令護衛將兩人看押起來。
這件事里處處透著詭異邪乎,還不能傳到外面去。
而後叫來一名護衛,在其耳邊小聲交代了幾句後,那護衛便領命奔出了大院。
一干人等不知駱恆偉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有何具體對策,可又不敢主動去問,只能苦哈哈的候在一旁。
一夜未睡,還吹了一宿的冷風,此時個個都是哈欠連天,身體搖晃。
大約半個時辰左右,先前出去的護衛帶著一名身著道袍,頭戴冠巾,手持拂塵,額下三綹長須的老道士走了進來。
「是張真人!這下有救了!」
有人驚喜的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