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素手弄琴不如意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

靠在宇文琉璃置辦的紅木躺椅,裹著一層獸毯,李修元將長夜看盡,听著屋檐上滴下來的雨水,懶洋洋地睜開了眼楮。

嘴里呢喃的是打從先生的書架上學來的古詩文,雖然他並不知道這些詩文來自何處,先生也沒跟他說過出處。

但是眼下犯了春困的他,卻正好用此詩意抒懷。

昨天進到園子的頭等大事,便是捏著一把小刀,將院牆上的那些一道道符文激活。

為此他不惜一直忙碌到深夜亥時。

直到一道淡淡的金光在小院四周升起,他才回到花廳前的躺椅里倒下,枕著一夜的滴答之聲睡了一夜。

任他也沒想到,自己在野外習慣了睡在竹制的躺椅之上,回到樓蘭城的第一個夜里,也是窩在躺椅中將長夜看盡。

有了這座大陣,將再無人能打擾他的春秋大夢,更不可以偷窺他的釀酒大業。

懶起洗漱一番,煮了一壺茶望著漸歇的春雨笑了起來。

總算天如人意,樓蘭的春雨只需停上二日,他便能從容去杏樹上摘花,然後動手釀制樓蘭城的杏花酒。

天要下雨,門外想要殺人,也得等我將這靈酒釀完,不能讓自己釀的杏花酒染上來自天龍聖地的殺氣。

自己需要柴米油鹽由城主府的管事,于昨天黃昏之時便送進了杏園。

眼下的他可以數十日足不出戶,任誰也不知道杏園的主人已經悄悄地回到了樓蘭城。

喝完二道茶,等他一頭鑽進灶房才發現,司徒天行早就備著自己回來釀酒,竟然在灶房外又搭了一個棚子,里面壘了二口灶。

二十口大水缸一堆在一起,用手模了一下,顯然不久前才剛剛清洗過。

好家伙,這家伙就等著自己回來啊?

望向漸漸雲開日現的天空,李修元暗自思量。

自己可以在梅山上素手寒梅煮靈茶,那麼回到樓蘭城,自然也可以只手春日摘杏花了。

杏園的杏花正以怒放,他回來得正是時候,哪怕他在白雪城多呆二日,但也難摘到如他所意的杏花了。

他沒想著司馬靜雲竟然真的做出了決定,決心听從自己的勸告,從此退出天雲聖地,回到白雪城陪伴自己的父母。

在他看來,四大聖地的修士只怕沒有幾個能放棄聖地弟子的身份。

之前他忽悠歐陽夏雲月兌離雪原聖地,去做梅山女聖的弟子。

眼前又有司馬靜雲終于下定決心,從此遠離天雲聖地。

雲天虹肯定會接收歐陽夏雲做她的弟子,而自己的師尊納蘭若玉想必不會介意讓師妹離開天雲山。

畢竟對于天雲山,他並沒有什麼好感。

挨個房間轉了一圈之後,李修元給自己煮了一鍋白粥,然後回到花廳前取出了自己的鐵琴。

將花廳里的琴台搬了出來放在屋檐底下,鐵琴擱在上面。

然後平心靜氣,然後試著撥動了一下那不可捉模的音符,試著去觸模來自上古洪荒的神曲。

當他的手指輕確琴弦,一道晦澀難懂的聲音從琴弦上流淌而去,然後往花園里四處彌漫而去。

來自上古洪荒的神曲,本來就非人間所有,任李修元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道,終是發出一道難听的聲音飄散而去。

如果讓宇文不離不棄和澹台明月听到這道琴聲,估計幾個少女都要紛紛捂住自己的耳朵,就跟梅山上的雲紫衣一樣。

李修元不知道贈他神曲的前輩,彈奏此曲之時,究竟用了什麼樣的法門,把這道非人間所有的神曲演奏出來。

但他今日不甘之下,再次彈奏這首神曲時,並不怎麼擔心會被守在杏園外的端木青雲听到。

因為他就算他在茶廳將彈奏這世間最難听的琴曲。

因為自己在院牆四周布下的法陣,令外面的路人無法听到杏花里的琴聲。

果不其然,鐵琴散發出來難人刺耳的聲音,與花園里濃濃的春意、淡淡的花香並不能融為一幅歡快的望春風。

無可奈何卻又決然地向著小院的四周飄去,卻被石牆上那一道看不見的法陣,牢牢禁錮在杏園之中。

這一刻的杏園,就是一座水潑不進的樊籠。

琴聲、法陣兩道氣息在空中相遇,沒有發出天雷勾地火的驚爆,只是如同兩個沉默之人,冷眼相向、然後漸漸安靜下來。

這上古的神曲于李修元來說跟天書無異。

他覺得自己跟烙印在神海中的鎮魂曲存在一道鴻溝,任憑他如何努力根本無法彈出那一道令人愉悅的音符。

于梅山安靜修行一個冬季,他的修為並沒有明顯提升,于木屋之中他曾厚著臉皮撥動琴弦。

只是無論他如何著急上火,在他與神曲之間,依然隔著一座大山,隔著遙遠的距離。

與兩聖一番相處,讓他一顆騷動不安的心終于平靜了下來。

終于可以去靜靜地感悟那些如天書一樣的神曲。

靜坐杏園中,他甚至嘗試當初在天雲山的高台上,將歐陽軒給他的望春風拖慢半拍,或才是彈快半拍。

即使是無能將這道神曲融合進眼前這明媚的春當,神海中莊嚴的音符卻變得越來越清晰。

撫琴三轉,李修元毫不猶豫地收住了撫琴的雙手。

學琴如修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力,他有的是時間,不著急。

靜坐屋檐底下的他忍住了神曲的誘惑,取出一方黑布將琴弦蓋上,拎起地上的竹籃,往花園里走去。

細雨已歇,春陽高照,他要去摘花。

跟落霞山上不同,今春釀的靈酒,他決定將杏花的數量減少,如寒梅迎雪,只露出一絲淡淡的冷香。

桃花太膩,往日釀的杏花酒太濃。

就跟他在天雲山上釀的竹葉靈酒也一樣,打開便是濃濃的竹香,在他看來雖然味道不錯,卻失卻了許多意境。

意境是什麼?意境是若有若無,欲說還休欲上蘭舟卻發現良人並非在水中央。

腦中的那些古樸的音符,還在他的神海里盤旋徘徊,雖然變得細碎不堪,如同眼前一陣風過吹落滿天的杏花。

花瓣雖已經離開枝頭,那淡淡的花香卻依舊留在心底。

既然他把神海中的琴曲當成是天書,既然眼下的他無法看懂,何必去看?

自己想彈就彈,想看就看。

就像他當初在天山練劍一樣,先在石壁上雕刻經文,先練劍意再練劍,就像他當初學琴一樣,先淬體再學琴。

那是他曾經修行斬雪的耐心和勇氣。

就像斬雪一樣,每日揮出一萬劍,縱然眼下不能斬雪,也要將這一道劍意融入自己的血肉記之中。

以後再揮劍,想都不用想,便會下意識將那一道劍意斬出。

如果換成他人,肯定無法完成對這首神曲的感悟和修煉,但李修元擁有足夠的耐心和勇氣。

天山斬雪無數年,始終不得其法,最後卻在方寸山上一劍斬雪。

斬雪需要他付出時間和心血,想來這首神曲怕是需要他付出更多的勇氣。

這些過往和經驗,尤其是那些每日花上一個時辰去練劍的堅持,變成了他眼下決定接著去打磨這首神曲的動力。

在他看來,這首神曲不是老天所賜,也不是老道士安排的,是他自己于天山之巔得到了那家伙的認可。

然後給自己出了一個大大的考題,或許自己只有翻過眼前這座大山,才能看到那更遠的風景。

風中摘花如采梅,于春風中將還未完全綻放有杏花摘下放進竹籃,不多也不少。

這個春天,對李修元來說是歡喜的。

在梅山風雪之中,他看盡了一山的寒梅,素手摘花煮靈茶

于樓蘭春雨過後的杏園,醉臥屋檐底笑看滿園的杏花翻飛,且待這淡淡的杏花融入靈酒之中。

他想起了當年在落霞山上的豪情壯語︰「落霞仙人種杏樹,三千人頭作花肥。」

人頭可以作花肥,換成眼下的杏園,他卻換了一種心思,並不想這滿園的春光,染上一絲的血腥。

素手可以飛花摘葉化為殺人的劍氣。

素手可以摘花,可以煮茶,可以撫琴悅人。

素人還可以釀上一道刻骨銘心的靈酒,讓眼前這座古城記住自己的氣息。

今年他看到了滿園的繁花,接下來他還要吃到這滿園的春杏

摘花不知日已暮,今日司徒天行依約沒有前來打擾他,給了他一個安靜的空間。

煮了一鍋肉湯,往里面扔了幾塊蘑菇,數朵杏花。

這蘑菇還是龍破天和姜靈兒在天山樹林采摘回來,三人沒有吃完曬干留下來的食物。

想到留在洪荒世界的龍破天和姜靈兒,李修元忍不住取出一甕在洪荒釀制靈酒拍開,倒了一杯捧在手里嗅了嗅。

抬頭望向滿天的星光,心道這穿越了無數時空的靈酒得留下一些,待得他日重返九天之上,讓天街四十七號的師傅嘗嘗。

給玉瓊閣的馮如玉分享幾杯,再拿去杏花谷里,孝敬自己的爹娘和先生

今夜繁星滿天,卻沒有月亮。

滿天星光靜靜地灑落,照亮了杏園下的少年,也在默默地滋潤著少年的身軀。

對酒當歌,這里沒有知己,知己在蠻荒世界,在修羅天域,在風雲城里。

甚至連那個不靠譜的師父老道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把自己扔在這玄武大陸,便不再過問。

三杯靈酒下肚,李修元將爹娘先生,天上地下的老師先生一一問候了一遍。

又將那些割不斷的緣分嘮叨了一回,也不管他們會不會在夜里打噴嚏。

今天夜里,他依舊沒有進屋去躺在宇文琉璃為他準備的那張舒服的紅木大床,而是躺在屋檐底下。

裹著獸毯,沐浴著滿天的星光。

星光入夢,嘴里卻在喃喃自語︰「師父啊,你不要弟子了麼?」

「是不是為師不要你,你便打算在這里成家立業安身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耳邊傳來了老道士的聲音。

夢里不知身是客的李修元睜開眼楮,望著眼前如夢似幻的老人,輕輕地搖搖頭,說道︰「師父,弟子有些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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