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山之嵐 第三百五十四章 春逝、人離、入境

立夏,辰時過半,陰天。

吃完李夜煮的粥,收拾干淨的李紅袖帶著沐沐坐在木屋外面的桌邊,對面的先生正給三人倒上茶杯。

一邊吩囑坐在他對面的李夜道︰「有空的時候去一趟玄天觀清虛道長那,其它的也不多說了,還是那句話,自己保重。」

李夜點點頭,將一個外面包著一塊白布,用獸皮做的信封遞給先生。

紅著臉說︰「想了一晚上,也找不到合適的,就撿了粒寶石給她吧,這東西在風雲城時也曾給過師娘和沐沐。」

先生點點頭,接過包裹收好,笑道︰「如果路過皇家學院,我就先去見見這小丫頭。」

「給先生添麻煩了。」李夜輕聲回道。

沐沐瞪著一雙發紅的眼楮,看著李夜問道︰「是師娘經常提起的那位將軍府上的小姐姐嗎?沐沐見過麼?」

李紅袖模著她的手頭,笑了笑︰「她走的時候你還跟李夜在天山上面,怎麼會見過?這回我們回去就能見到這個你哥哥喜歡的小女孩了。」

沐沐回過頭看了李夜一眼,想了想沒有吭聲。

「她可是比你大幾歲哦,你要叫她姐姐的。」李紅袖接著說道。

沐沐「哦!」了一聲,然後看著李夜,李夜點點頭。

她才不情願地跟李紅袖回道︰「好吧,沐沐知道了。」

這時候的沐沐眼淚已經快要流下了。

看著沐沐的模樣,先生想再說些什麼,想想終是放棄了。

端起杯子,喝光了杯里的茶,嘆了一口氣,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動身。」說完提腳往石崖下走去。

看著先生起身,李紅袖拉著沐沐站起來,往下石崖的方向走。

李夜跟在後面,跟沐沐揮揮手︰「沐沐乖,听師娘的話。」

這時忍了很久的沐沐終于再也忍不住,甩開李紅袖的手,一下子撲倒在李夜身上。

嚎啕大哭起來,淚如雨崩的她絲毫不亞于那年在天山上的分別。

不同的是,那一年她是趴在李夜的背上,趴在李紅袖的身上。

今年立夏,她是撲倒在李夜的懷里。

李紅袖扭頭看了一眼先生,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李夜抱著沐沐也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他雖然舍不得沐沐,但是無論是從生活照顧上,還是修行指導上,他都幫不上沐沐,只能讓沐沐跟在先生的身邊才是正理。

沐沐雖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正如李夜說的那樣,明白是一回事,但是事到臨頭又是另一回事。

在她的世界里,除了白素素,心里只有李夜。

「沐沐別哭,你都是大人了,再過二年我如果回不來,你就跟師娘再來這里,說不定那會你已經是元嬰境的高手了。」

無可奈何的李夜,只能輕輕拍著沐沐的後背,輕聲在她耳邊訴說。

拼命地哭了一刻鐘,聲音漸小的沐沐被李紅袖拉過身子,掏出絲巾替她擦干了眼淚。

輕聲在她耳邊問道︰「要不要師娘背你?」

沐沐搖搖頭,抱著李紅袖又輕輕地抽泣起來。

李紅袖看著李夜,一咬牙,沖他揮揮手,然後拉著沐沐的手,轉身往石崖下走去。

「先生、師娘,如果不趕路,今天就在玄天觀歇息一晚,明天再走。」

李夜看著往下走去的三人,大聲喊道。

先生揮揮手︰「知道了!」腳下的速度卻沒有停下,接著往山下而去。

李紅袖看著沐沐哭得不行,一彎腰,將她背起來,一路往下走去。

春風漸逝,人漸遠

回到石桌前的李夜,幽幽地嘆息了一聲,手一抬,將鐵琴擱在了桌前。

手指輕撫,要彈一曲為先生師娘和沐沐送行

有道是︰才見別離,今又離別。

心弦一動,泫然有淚。

手指輕撥之下,卻不是為唐秋雨、夏梧桐送行的《陽關三疊》,而是一首連他自己也不甚熟悉,甚至從來彈唱過的《九歌》

入不言兮出不辭,

乘回風兮載雲旗。

樂莫樂兮新相知,

悲莫悲兮生別離。

荷衣兮蕙帶,儵而來兮忽而逝

琴聲隨風,歌聲穿雲。

已經下了石崖,漸漸遠去的沐沐听見琴聲。

雖然她不明白歌聲的意思,但是她知道這是李夜在撫琴為她送行,便忍不住哭得更凶了一些。

李紅袖一邊哄著背上沐沐,一邊問先生︰「夫君,這小家伙這回彈奏的是什麼曲目,我怎麼從來沒有听過?悲悲切切,讓人心里難受。」

先生皺了皺眉頭,他也想不到李夜會彈這首曲子。

這首是邊他也不曾彈奏過的,按說以李夜眼下的心境,是無法感悟其中的意境的。

一邊行走在山間小路,一邊側耳聆听。

過了半晌,先生到說︰「這是一首描述離別的曲調,你沒听過很正常,這本就不是五域里的琴曲。這詞曲將人生中莫可奈何的分離之苦通過曲調和歌聲」

先生不緩不急,耐心地跟李紅袖解釋,仿若在教導一個初學琴曲的新生。

李紅袖一邊听先生解釋,一邊點頭回道︰「想不到這小家伙不僅肉身修行越來越高,這琴曲的修行也超越了我。」

先生苦笑道︰「那是你沒有他經歷這許多的離別。」

李紅袖一楞,看著眼前自家的男人,重重地點了點頭。

「沐沐別哭,大不了,過兩年師娘帶你再來一趟,這路熟。」李紅袖輕聲哄起沐沐來。

沐沐點點頭,默默不語

山路人的離人已經不見蹤影,山上的李夜已經陷入了琴曲的意境。

從天山與沐沐分離,小姐姐不告而別,到小胖子一行跟唐秋雨的離開,再到自己跟父母的別離。

中域中與納蘭雨作別,唐秋雨夏梧桐初春的離別,到今天沐沐跟先生師娘的離開。

這些年的經歷,如同佛堂里的經文,一頁頁隨風翻起,在他腦海里一一浮現

遙想著當年那年初上天山的風采,天山上的初次破境,草坡上初遇沐沐,山澗里見到了小白。

跟老猿在風雪里的煮茶論道,在山頂跟老狼的講經。

大佛寺怒斬葉無涯,富春江上飛箭退匪,皇城中笑傲天嬌,西行路上笑斬元嬰

一路走來,雖無驚天動地,卻也情真意切

曲終促弦弦轉急,淒淒不似向前聲。

琴到急處,情到深時,閉著雙眼的他大吼一聲。

「久有凌雲意,一劍下天山!」

「咚」的一聲,最後一個音符彈出,李夜睜開了眼楮

一道山風吹過。

少傾

只听前面「轟隆!」一聲巨響。

卻是崖前十丈外的一顆雪松,攔腰而斷,斷處如劍過無痕!

聲與琴合,人與意合,血與氣合,最後一抹琴聲,竟然凝聚了他《無相法身》第八層心法。

將真體的真元隔入血肉,真氣外放,以琴弦的音波斬斷了十丈外的雪松。

事過經年,他再次感受到了身體中那若有若無的真氣。

愛恨離別,悲歡離合雙重感悟之下,竟然使《無相法身》第八層心法得以領悟,將肉身修行破境到第八層的初期。

措手不及之下的他,禁不住喃喃低吟︰「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

破境,果然在他不經意之間。

修行,果然是一件很個人的事情。

起身臨崖,望著蒼茫的群山,用盡全身的氣力大喊了一聲︰「先生,我入境了!」

先生,我入境了我入境了!

空谷傳音,群山回響。

已經走出了數里,沐沐也從李紅袖的背上跳了下來走路,先生的耳邊卻傳來一道聲音︰「先生,我入境了!」

沐沐也听見了這聲音,忍不住仰頭看著先生問道︰「先生,哥哥說喊的是什麼意思?」

李紅袖也是看著自己的男人,一臉是疑惑。

先生莞爾一笑,看著兩人說︰「這家伙,一場離別之苦,竟然讓他破入了第八層肉身功法的修行,真是不可思議。」

沐沐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道︰「還是哥哥厲害。」

李紅袖嗔了一聲道︰「這小子就是妖孽,怪物!」

沐沐又點點頭︰「嗯,哥哥是怪物!」

先生看著眼前的兩個女人,搖搖頭,笑道︰「趕路要緊。」

方寸山的山路上,陽光正好,夏意已近

石崖上的李夜,已經收起了鐵琴,重新煮了一壺茶,手里捧著《無相法身》的第八層心法,在細細回味。

以眾生相煉氣,氣血合一,能月兌凡體

此時的他早將那句寵辱不驚丟在了腦後,心里只想著第八層功法已經領悟了入門,那麼離圓滿的日子想必也不會太遠。

而那虛無飄渺的第九層,完全可以留著回到中域以後再慢慢修行。

他真想對著世界再喊一聲︰「中玄域,我要回來了!」

年少輕狂的他,雖說是天生通脈,修行無阻礙,自跟先生修行以來一直是一路風順,即便是一個人在天山上修行也是破境連連。

然而令他意料不到的是,本以為已經將《無相法身》修行破入了第八重初期,要不了二年就能下山的他,卻在這最容易修行的境界遇到了最大的阻力。

一直到他很多年後的某一天,在他遭遇上了生死大劫之後,才明白修行如逆水行舟的道理。

正如歐陽東籬經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

人生不如意事十這八九,

好夢由來最容易醒。

自古人生誰無別離,

自古人生誰又能一直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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