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山之嵐 第三百零五章 君子不器

李夜驚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看著先生,瘦小的身體深深地陷進了寬大的竹椅中。

過了許久,他才喃喃地說了句︰「難道小青和小白去的那個地方還不是最終的天地?難道說天外還有天?」

先生說的這番話,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他一直以來都認為去到了沐沐的出生地,便是五域中修行者最終的目標。

今夜听了先生和番話,徹底打破了他以往的認知,讓他幼小的心靈泛起了一陣恐慌。

先生看著他惶恐的模樣,不以為然地說道︰「當然你一個人在天山上修行,也沒見你有過恐慌。」

李夜想了想,低著頭回道︰「我那時候是無知者無畏。」

「現以回頭想想,如果沒有你那時候的無知無畏,那會有你現在的這番成就?」

「般若寺的無憂小和尚自幼在方寸山修行,現在是什麼境界?夏梧桐自幼跟唐先生修行,現在是什麼境界?而你又是什麼境界?」

先生一連問了幾個問題,將李夜那一絲惶恐的心撿了回來。

讓他對自己的未來升起了一點信心。

李夜低頭陷入了沉思。

先生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是整體,道是系統。」

李夜一听,怔怔地說不出話來,正想開口問,先生又接著往下說起來。

「器是工具,器是容器。道有主動性,器為被動性。道是思想,器為身體。」

「道是智慧,修行只是工具,道是君子所追求的,不拘泥執著于追求知識,不拘泥執著于術語,才能使‘道’通達清澈。」

李夜點了點頭,表示有些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先生看了他一眼,微笑著說︰「「普通修行者只看到了修行境界的高低,卻忘記了修行本身是工具不是目的,求知的目的是致‘道’。」

「這就是至道無難的’道‘麼?」李夜看著先生怔怔地問道。

「若專攻一才一藝而不及其身家性命,不可稱為君子。君子居仁由義,在君王這位能致民安樂和順,在下位則獨行其道(修身齊家)。」

「富貴不婬,貧賤不移,威武不屈,才是真正的大修行者。」

先生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繼續跟他講述起來。

「我修行經年,雖然悟到了一些道理,我簡單地將修行的道理分為三個階段。」

「哪三個?」李夜問道。

「其一君子有器,其二君子能器,其三君子不器!道是無形的,器是有形的,有形便會有窮盡,而大道無形則能容納萬千!每個修行者都會有自己的道,每條道都會有不同的選擇。」

先生瞪了他一眼,意思是我正說話呢,你打亂我的思路!

李夜嘿嘿一笑,模著後腦勺笑了起來。

「你跟我修行不到五年,就破境到了元嬰二重,無相法身更是快到七層小成的境界,這在五域中是絕無僅有的。」

「如果讓唐秋雨和皇城中的某些人、或者一些大宗門的修行者知道,一定會想辦法招攬你。」

「如果招攬不下,就會起心將你毀滅在成長的路上你現在能明白我跟大佛寺苦禪老和尚的良苦用心了吧?」

先生一口氣說完,看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象是總算完成了一件心事一般。

「弟子知道,只有成長起來的天長,才是天才,其它的都是墊腳石。」

李夜听了先生的一番講述,漸漸明白了修行的道理,心里也慢慢開朗起來。

「我替你選的這條路比較難走,希望你能堅持下去。要知道,五域加起來,也只是我曾去過的那處星空下的一個洲的大小。」

李夜張大著嘴巴,呆呆地看著先生,說不出話來。

「外面的天地雖然很廣闊,但是競爭也非常殘酷,比你曾經遇到過的危險還要凶惡。這也是我寧願呆在這里修行,也不願去面對的原因。」

「我不是逃避,只是不想面對。能安靜地過上幾年、幾十年的生活對我來說是非常開心,以後你也會遇到我這樣的情況,但願那時的你還能守住今天的本心。」

先生說完這番話,臉上也流露出落寞的神情。

方寸山的一輪上玄月不知什麼時候爬上半空,天空有一整冷清的月光照射在青石院的梨樹上,也照在先生的清瘦的臉上。

李夜靜靜看著,沒有出聲,下意識里不想破壞這幅畫面。

只有那梨樹上細弱的樹枝,還在山風中輕輕搖擺。

李夜看著微顫的樹枝,心里卻漸漸堅定。

先生從桌上撿了一塊糕點,放在嘴里嚼了一口。

突然說道︰「修行到最後是一個孤獨的旅程,即使你在五域想方設法,將你父母雙親的境界推動上渡劫的高度。」

「且不說他們能不能渡過九重雷劫,就算強行渡過,去往了另一個世界,那時的他們的修行已經是窮途末路,很難再有更高有突破。」

李夜沒有料到先生會說到這件事情,突然間思緒凌亂了起來。

自己的你母自然如先生說的那樣,就算再努力也只能修行到有限的境界,以後呢?再以後呢?

他不敢往下再想。

「到哪個時候,你要怎麼辦?你以如何面對他們?」

先生看著他,靜靜地說道。

「你妹妹如今還小,她的資質在未出生時,就讓你的靈藥生生地推高,再加上後天的修行,她會有一個很好的未來。」

李夜張了張嘴,卻沒有接嘴,他明白先生說的這些話,全都是自己經歷過的事情。

「至于你的小女友,無論是將軍府的小公主,還是眼下對你有意的夏梧桐,她們的資質都不算特殊,如果沒有奇遇,以後的路最多跟你師娘一樣。」

李夜看著先生點點頭,表示同意。

先生看著他的模樣,搖搖頭,喝了一口茶說道。

「倒是你撿的這個妹妹沐沐,我看她現在越來越離開不你,或許等她再大一點,就會揭開你們之間的那層紙,只要她母親的家族不來干涉,我反倒是看好你和她的未來」

吃了一塊糕點,先生的心情仿佛也明亮了一些。

將平時不曾說出口的事,都一一地擺在了李夜面前。

李夜雖然坐在月光里,但是此刻的小臉也有些發紅。

撓著自己的後腦勺,嘿嘿地笑了二聲道︰「弟子哪有心思想這些問題,眼下最緊要的就是將無相法身修行下去。」

先生沒有理會他,自己拎起水壺往兩人的杯子里添上茶水。

李夜看著他笑道︰「在歐陽師傅離開前鑄好自己的本命劍。等我修行完這兩項技能後,最快也要十年的功夫,十年後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

先生沒有去看他的臉,只是往桌上的小火爐里添了幾塊炭,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師徒兩人靜靜地坐在院中的梨樹下,一人添炭,一人煮茶。

李夜一襲白衣,若天空上的雲。

先生一抹青色,若小院的石板。

月上中天,已經近午夜子時。

李夜扭頭看了一眼躺在竹椅上打呼嚕的歐陽東籬,不由和搖搖頭。

笑著跟先生說︰「先生你去歇息,我就在這院中打坐陪歐陽師傅,待明早天亮,我就趕回般若寺,唐先生和夏梧桐就麻煩先生和師娘了。」

「這麼著急?」先生輕輕皺了一下眉頭。

李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著先生回道︰「我每個月都要麻煩寺里的僧眾替我掃地,他們也有各自的修行,不能老給別人添麻煩,這也是先生當初教我的道理。」

先生看了一眼躺椅上的歐陽東籬,淡淡地說道︰「我今天夜里跟你講的這些道理你只要心里明白就好,沒必要硬搬死抄。」

「弟子明白,往後修行的時候自會注意這個道理。」李夜看著先生,認真地回道。

「每個人修行的方法、際遇都不同,面臨的選擇也不一樣,往後無盡的歲月里,每當你感到迷茫時,只要問問自己當初如何要修行自會明白。」

「正如你拜師說的那樣,即便你身陷深淵,也要有一顆飛翔在九天的心。」

先生說到這里,卻想起了當年在風雲城紫竹院,初見的那個小男孩,想到這里不由得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李夜聞言,起身跟先生揖手拜了一拜,說道︰「弟子受教,自會銘記在心。」

先生喝光了杯里的茶水,將杯子輕輕放在桌上,起身拂了一下衣袖。

看著他說︰「再過些日子,就是秋日了,到時候跟明惠大師請一到二個月的假,我們師徒進山去采些藥草。」

「自己留一點,多的讓你師娘拿去佛都賣掉,不能在這里坐吃山空。」

說完這些話,先生轉生往屋里走去。

看著走進屋內的先生,李夜找個個蒲團,放在梨樹下。

選了一個比較的舒服的姿式跌坐在上面。

背後挨著厚重的梨樹,倒也不用去注意身體的重心。

說是打坐,其實還是要歇息一會。

否則明天還會有精神趕路回般若寺去修行?

對于先生跟他說的那番話,讓他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先生對自己的期盼,以及往後要走的那條崎嶇的修道之路。

無相法身,只是他修行路上的一個小小障礙。

越過這道障礙,他就能勢如破竹,一往直前。

正如他跟歐陽東籬學習鑄劍技術一樣,只要用心打造出第一把菜刀,再往後,都只是用心和熟練的問題。

再不濟用水磨的功夫,終能打造出自己喜歡的物件。

大器晚成,決不是他要走的路。

就象天山上修行的老猿和老狼,苦苦修行了幾百年後,機緣巧合之下遇到自己,破開佛緣後入道飛升。

那樣路太漫長,對自己和身邊的人都沒有一絲好處。

國之重器,也不是他要走的路。

即使有一天在中域皇城中拜相入仕,最多也是在自己有能力的情況下幫助一下納蘭大哥。

他要的東西不在朝堂,也不在江湖。

所以就算有心安邦,但終有一日會離開這塊天地。

他追求的是大道無形,君子不器。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只是他修行的過程,而不是他最終的目標。

他要追尋自己的「道」,卻感悟那無形的大道。

要從萬象紛呈的世界里邊,去悟到那常人所不能把握的冥冥天道。

就算小白所在的那遍星空,也不是自己的終點。

就如在天山冰河中感悟到的若水劍意,自己要以君子之度以海納百川。

不做器物一般有容量之限制。

是水便要流入大海!

是光便要追尋那浩瀚的星辰!

選定了目標,李夜放下了心神,耳聞著歐陽東籬的呼嚕聲,感覺一陣睡意涌了上來。

靠在梨樹上沉睡之前,心里想的卻是自己學了小青的《藥經》後,只在是天山上采了幾回藥草。

如今來到方寸山,是該去山里探尋靈藥。

既是為了自己的修行,也是為了遠方的家人。

還得多采摘一些回賣錢,這里還有兩個會花錢的女人。

月光幽幽灑在他瘦小的身上,有些涼意。

這里是方寸山,雖然是盛夏之夜,也會夜涼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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