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盆里的漣漪漸漸散去，入定中的李夜緩緩睜開了眼楮。
看著坐在對面的明惠，李夜輕聲說道︰「為何要我一苦再苦？何苦來哉。」
坐在他對面的明惠，伸手給他倒了一杯熱茶，微笑說道︰「先喝杯熱茶緩一緩，有什麼一會再說。」
端起杯子，李夜淺淺地喝了一口，然後吹著熱氣，慢慢地喝光了一杯熱茶，然後又拎起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模著肚皮問道︰「師兄，我這回又花了幾天的時間？」
明惠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從身後拎起一個食盒，小心打開，從里面端出一碗白粥，放在了桌上。
「還溫著呢，喝了再說。」
明惠看著他，臉是有慈悲，有溫柔，有驚喜，還有一絲無奈。
感覺到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李夜也不說話，端起桌上的白粥，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了起來。
「那兩個小姑娘從山下回來了，每日里你妹妹都會來陪你一會，給你送吃的」看著李夜漸漸恢復了一些力氣，明惠開始接著往下說。
「你這一回太過凶險，居然一坐就是半月，你若再不醒來，我就要強行破境了！」看著喝完白粥的李夜，明惠苦笑道。
「破境，破什麼境？破誰的境？」李夜還沒從那夢中徹底回過神來，仿佛自己還是那個自稱是上官飛龍的少年。
「破你的痴境，破你的夢境！」明惠淡淡地回道。
李夜恍然大悟，看著他認真地問道︰「哪是夢境嗎？若是，是誰的夢境？我的？」
明惠搖搖頭，指著佛台上的菩薩說︰「我哪知道，我又不在你的夢里，你若想知道得問菩薩。」
李夜用力的晃了一下腦袋，低頭沉思了片刻，看著他問道︰「若不是我的夢境，為何要我走進別人的故事里？」
惠明繼續搖頭。
「若是我前世的夢境，為何要我一苦再苦？何苦來哉？我上回看見是小白狼和宋長生，這回居然是一條神龍」
李夜苦笑起來。
明惠看著他嘆了一口氣，說道︰「是誰的夢境並不重要，總是是你看見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然後明悟了些什麼？」
「我看見的是生死離別，得到的是無盡的哀傷，明悟了人世間的八苦，這樣回答師兄應該滿意了吧？」
皺著眉頭，李夜看著明惠發呆。
明惠看著一臉怒意的李夜，忍不住淡淡地笑了起來，左手拈花，說了一道佛謁。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李夜一听，搖搖頭回道︰「我若連愛都舍棄了，還活著干嘛？還苦苦地修行干嘛？我又不是佛陀，我還不是佛陀呢！」
明惠一听，不由得怔住了。講起歪道理，他可不是李夜的對手，更何況這會李夜剛從入定醒來，腦子里全都是上官雨飛跟南宮靜的影子。
親情加上愛情，折磨得他差一些瘋掉回不來，眼下明惠竟然要他放下一切，這在他眼里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山上有沐沐，皇城有雙親和妹妹，還有先生，小姐姐和梧桐公主，便是那個新皇帝也自稱是他今生今世的兄弟。
生平頭一次，他對自己修行的佛法有了一絲疑惑，若世人都離愛，那佛愛世人干嘛？
明惠看著他的樣子楞住了，他沒想到李夜的反應這麼大。
「或許是我不曾入世，無法經歷師弟所歷經的劫難和痛苦，所以佛才會說世人皆苦，想要憑一己之力解救世人。」
明惠這時才想起來，自己從小出家，哪里象面前這小師弟一樣，從小在紅塵里打滾，什麼樣的事情沒有經歷過。
「師兄，我這腦子里有些亂，得歇息幾日，再過來跟你討教。」李夜心想自己還是雲里霧里，得回去好好睡上一覺，才是正事。
「你回去好好歇息吧，你這幾日不在，我安排了無心和無憂替你打掃，等你恢復過來再自己去做吧。」
明惠看著漸漸恢復了一些氣力的李夜，淡淡地說道。這個時候，李夜需要的是好好地睡上一覺，然後想明白自己要的那個道理。
這一點，任誰也幫不了他。
李夜點點頭，撐著雙手從蒲團上站了起來，活動了一身體，跟明惠輯手作別。
轉身出了佛堂。
出門之前，似乎想起了什麼，忍不住輕聲呢喃。
況此殘燈夜，獨宿在空堂。
秋天殊未曉，風雨正蒼蒼。
不學頭陀法，前心安可忘。
然後消失在明惠的眼前。
坐在佛堂里的明惠又是一楞，心道你這是在修行佛法？還是在修練愛情？
抬頭看了一眼佛台上的菩薩，心道你可得護佑他，不要入了這世間魔道
出了佛堂，望著天空飄下的雪花，心道又是一年冬季來臨，可以繼續修練自己的劍法，不知道換了鐵劍的今年，能斬去雪花幾朵。
踏著積雪，一路回到了小雜院里。
推開門，沐沐跟小青兩人正守著一盆炭火，一邊笑著一邊磕著瓜子花生。
「哥哥你終于醒來了，這回可嚇死沐沐了！」看著走進來的李夜，沐沐站起來拉著他挨著自己坐下，上下打量起來。
「嗯，半月沒有吃東西，瘦弱了許多，回頭讓多吃些肉食補回來！」小青看著顯得清瘦的李夜，淡淡地笑道。
李夜一听怔了怔，笑道︰「哪個好象沒有這麼嚴重吧？以我們的修行，餓個十天半月應該沒事吧？」
沐沐看著他笑道︰「問題是你坐在那動都不動，象個木頭人，沐沐過去跟你說話，也不理我。」
李夜看著她笑了起來，輕輕說道︰「妹妹帶來的粥，我都吃光了，只是出門的時候忘記把碗帶回來了。」
沐沐看著他笑道︰「你這是入定半月，人都傻了一半。放在哪沒關系，明天我跟小青再過去取回來。」
模著半飽的肚子，李夜喃喃笑道︰「一會晚上還得多做一些好吃的。」
他在夢境里已經歷經了太多的滄桑，生死離別的事情實在是太多，看著眼前的兩個少女，李夜產不由得露出了會心的微笑，仿佛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看著自顧傻笑的李夜，沐沐和小青知道他不是在故弄玄虛，估計是還沒有完全從夢境里醒來，做傻夢呢。
呆了半晌，李夜看著二人問道︰「我的徒兒呢，你們把她送下山後，她沒有吵著要回山來吧？」
小青看著他回道︰「她自然是不願意呆在城里了，只是她爺爺說好了，等開春後再送她上來，才讓她老實了一些。」
「哥哥，我看玉兒也是一個小魔女，以後有得你吃苦的時候。」沐沐心道在風雲城，我可是出了名的小魔女，沒想到南宮如玉耍起無賴，比自己還要狠。
李夜看著她搖搖頭，說道︰「下雪了，師傅教你的刀法練得如何了，不要等了開春過去一點沒長進，讓師傅罰你。」
沐沐瞪了他一眼，指著小青說道︰「小青可是天天跟我一起練習刀法呢，要不要明天沐沐跟哥哥打一架試試？」
李夜看著她笑道︰「你要是不怕挨打，可以試試。」
沐沐一楞，這才想起來，眼前這家伙的修為已經高出自己許多了。想打架，那不是自己找罪受。
「睏得不行，我去屋里睡一覺，晚上做好了飯再叫我起來。」李夜從桌上撿了一塊糕點，塞進自己的嘴里，然後推門離去。
沐沐還想說些什麼，讓小青一把拉住了她，說道︰「讓他去，這都半個月了，換了別的修行者說不定都瘋了。」
沐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听明惠大師說過，他說寺里還沒見過有誰能一次入定半月不醒的。」
「讓他好好睡一覺，若是他晚上醒不過，也別去叫他，日子長著呢。」小青拉著沐沐的小手，輕聲說著。
沐沐給她一說，小臉禁不住紅了起來，使勁捏了一下小青的手，嗔道︰「我還不是怕他餓壞了肚子。」
「人家不是吃了你帶去的白粥了嗎？沒事了，想想晚上做些什麼好吃的。」小青如何不知道，在沐沐的眼里，李夜就是她的全部
這一夜，李夜果然沒有醒來，從沐沐的屋里出來，躺在自己的床上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已經是天光微亮，正是卯時過半的時辰。
下雪天不用掃地，偷了懶的他來到齋堂門前等著打板吃飯，昨天夜里貪睡，錯過了小青跟沐沐做的晚飯，得在齋堂里補充一力。
看著站在隊伍前面的李夜，後面趕來的無心和無憂兩人輕聲問道︰「小師叔已經回來了？」
听到聲音，李夜扭頭看著兩人，不好意思地回道︰「這些日子麻煩二位替我掃地了。」
無心看著他笑道︰「師傅說，掃地就是掃心，我跟無憂兩人受教良多。」
無憂看著他笑道︰「師兄說的是，跟著師兄一起掃地的這些日子，我也感覺自己的心境有了一些變化。」
看著兩人，李夜輕點點頭回道︰「佛法修行，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要心急。」
完了李夜又看著無心，無意識地說了句︰「玉兒在山下很好，估計開春後還會上來。」
無心一楞，月兌口問道︰「她還要來麻煩小師叔，那你如何修行？」
李夜瞪了他一眼，笑道︰「她在不在，都不會影響我的心境，倒是你好好地想一下，自己的路到底在哪里？」
說完往大殿指了一下，又往山下指了一下。
意思是，你想成佛，入世難道就不行麼？
無憂看著無心難受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正在此時，前面的雲板響起，到開飯的時辰了
「不規則的飄落速度，不規則的風向，遇上有規則的劍鋒，引發完全不一樣的結果。」
在站小院里的風雪中，李夜握著若水劍，在仔細地感受著漫天的落雪。
心道︰我修行的劍法，竟然如此麻煩。
在天山上練習劍法的時候，他有沐沐陪在身邊，用樹葉有竹葉，還有用松針，雖然說自己放出的神識能夠取巧。
可是巧字何意？指的即是天賦，能擋住樹葉，便能擋住松針，再到後來斬去第一片雪花，李夜花費了不知道多少的心血。
難道說劍法除了苦練還要依靠那一絲天賦不成，若是沒有天賦豈不是練不成高明的劍法？
難怪五域之中只有極少數人能修出高明的劍法，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一絲幸運。
風雪如舊，但我已經不是昨天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