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四周寂靜，在祠堂的後門邊上，卻有兩個黑影在竊竊私語。
「真的，我都看見了！那人很有錢！買豆子都是用銀稞子付的賬，說是銅錢太佔地方，沒帶！」
旁邊听著的那人也是心情復雜，這人有錢不假，但是他們過來偷就有點不對了。
不過他今年想娶親，手中確實是差點銀錢。這彩禮錢就不說了，那迎來送往，酒水宴席，紅布纏頭可都是要錢的。
他壓低聲音說︰「我們只取一點點，而且萬萬不能傷了性命，不然別怪哥哥無情。」
那人听了，馬上點點頭，說︰「曉得了！動手吧，不然天都亮了。」
這人點點頭，從懷中取出工具，開始撬門。
不多時，門栓被撬開，兩人偷偷模進後門中。
這個時候，趴在院中的草狗忽然抬起頭，看向了黑暗中的兩人。
這兩人根本沒有想到院中有草狗，這祠堂是沒有養狗的，他們都明白這點。
兩人雖然也看的不清楚，但是畢竟是自己村的祠堂，腦中還是有記憶的，他們偷偷的朝著客房模去。
就在這個時候，草狗終于動了！
它叫不出聲，全身因為是草做的，踩在地上也是無聲無息。只見草狗一個箭步，朝著一個人的就狠狠的咬了下去。
這草狗沒有牙齒，咬在上，也就仿佛是繩子絞在肉上一勒，痛是真的痛，但是不出血！
這人忽然被這一咬，立刻叫出了豬叫，旁邊的人一看，發現自己的同伴上吊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也是嚇了一跳。
他二話沒說，對著那黑乎乎的東西就是一腳過去。
下一刻，他就感覺自己踢在一個軟乎乎的東西上，有點像是稻草？
這個時候，房間內也傳來了起床的聲音。這人也顧不上其他，趕緊扯上自己的同伴逃走。
等到莫清幽走出房門的時候，正好看見兩個狼狽的身影沖出後門。
這個時候，張巍和明秀也從隔壁走了出來。
張巍笑道︰「看來有小賊光臨了。」
他走過去撿起地上的草狗，這草狗是張巍胡亂扎的，現在被人踢了一腳，稻草都散了。
通靈術只是讓物品活化過來，並沒有強化物體的能力，這草狗因為外形有了狗的能力，但是本質上還是用草扎的東西，連小孩子都能拆了它。
張巍將這草狗丟給馬兒，馬兒看見宵夜來了，也低頭吃了起來。
三人重新關好門，然後又各自回去睡覺。
一夜無話，到了第二天清晨。村長就帶著人來了。
他們可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只是來寒暄一陣，然後將張巍他們送走。昨天晚上被嚇走的兩人，估計都不敢吭聲的。
離開村子，三人繼續上路。慢慢走著，離高唐縣越來越近的時候，路上的和尚也越來越多。
金華府有兩個重要的佛道門派。其中之一是在金華城附近的清微派，另一個就是在高唐縣出海口的金山寺！
高唐縣的縣城臨著大江出海口。大江在這里出海，出海口有近百里寬，江中心有一大島，東西一百三十余里，南北三十余里，而金山寺就建立在這島上。
在金山寺鼎盛時期，整座島都是金山寺土地，號稱東海琉璃淨土。寺中主要供奉藥師佛、日光、月光兩位菩薩，以及藥師佛一系的羅漢。
在高唐縣，佛門才是主流。
路上出沒的和尚，都是下山化緣、收租、收放貸的和尚。盡管時光境遷，但是這些和尚還是高唐縣最大的地主。
高唐縣臨近海邊，鹽堿灘涂地多，農業很不發達。僅有的一些耕地，又是金山寺和大戶人家的財產。
所以這里的漁民眾多，一方面是靠海吃海，另一方面何嘗不是這些大戶逼出來的。
盡管民間困苦，但是民眾卻比較平和，估計是佛門的神通。
佛門講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認為不管你是殺人放火，還是作奸犯科，只要繳納了香油錢，放下過去的種種，遁入沙門之中，還是能成佛的。
所以很多大戶都喜歡佛門，前生不修功德，只愛殺人放火，晚間吃齋念佛，一心修得佛陀。這樣的理念，哪個大戶不喜歡？
在天上，有東方天庭和西方淨土的說法。東方天庭都是道家出身，西方淨土則是佛門做主。
但是前朝妖邪以佛入世，等到乾坤掃清的時候，佛門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制。西方淨土得到的供奉大減，佛門修士的日子越發艱難。
盡管百年過去，但是大乾朝廷對佛門顧忌重重，還是不肯放開祭祀。金山寺每年一次的水陸法會已經停了百年之久。
不操辦水陸法會，沒有巨量的百姓參與，就沒有巨量的香火供奉，這些年來，佛門的淨土世界，都是在燒老本。
三人行了一段路，就要進入縣城。去忽然看見城外有兩群人正在敲敲打打。
此時鑼鼓喧天，熱鬧非常。在擁擠的人群中，有一尊佛龕被高高舉起，大家對著祂是又跪又拜。
張巍看著好奇，就拉住一個行人問道︰「老鄉，你們這是在干嘛？」
這人上下打量一下張巍，看他牽著大馬，衣著華麗，不敢怠慢的說︰「這是在恭請水龍菩薩，請水龍菩薩施恩。」
「水龍菩薩？」張巍奇怪的看著那尊佛像。
這人眼看菩薩就要遠去，也不管張巍了，連忙跑了過去，跟著大隊伍離開。
他們熱熱鬧鬧，不斷有人加入，最後形成了一個浩浩蕩蕩的隊伍，走向了江邊。
張巍走過來搖搖頭說︰「這里佛門勢大，也不知道這水龍菩薩是什麼來頭。」
明秀感知了一下，說︰「這尊神氣息純正，不像是山野野神，應該是有赦封的真神。」
明秀是齋醮一系的，對這種事情清楚得很，他的話一般沒錯。
莫清幽搖了搖頭，說︰「我們是來探查當地陰官的，佛門的事情不歸我們管。」
陰官系統是人族建立的，當年佛門也在其中頗有影響力。地藏王菩薩這尊不弱于佛陀的菩薩，就是佛門駐陰間的代表。
十殿閻羅就是佛門在陰間的陰官系統。
不過還是那句話，佛門站錯了隊伍。大乾建立之後，十殿閻羅徹底被城隍系統取代，被清掃出了陰府。
不過就在此時，張巍看見了一群讀書人憂心忡忡的看著那些百姓，都搖了搖頭。
張巍心中一動，對著莫清幽和明秀說︰「既然到了這里，暗訪階段我們分頭行動吧，我先從當地的讀書人群體看看。」
其他兩人互相看了看，也點了點頭。沒辦法，這三人中，只有張巍是秀才。
讀書人是一個很團結，又很排外的群體。他們團結在，不管是哪個地方的讀書人，只要亮出讀書人的身份，都能很快被接納。
而他們排外，那就是除了讀書人，其他人他們都看不起。
張巍牽著大馬，走向那群讀書人，然後拱拱手笑道︰「各位同學，在下峨山張巍！同進十年秀才。」
幾個讀書人一听，立刻行禮道︰「不敢當，不敢當，同學一詞不敢當。見過張兄！」
分辨讀書人最大的方法，就是看著裝。有的讀書人窮得叮當響，也要穿一件破了打補丁，起了毛邊，看不出原色的書生袍。
因為這是讀書人的代表，穿了這身衣服，起碼也是個童生，或者將要是童生！
衣服可以打個擦邊球，但是頭上的頭巾就不行了。童生有童生巾，秀才有秀才巾，舉人和進士就開始戴冠了。這可亂戴不得，不然會被讀書人噴死的。
「你個死雞賤種，大字不識一筐，文法不通一竅，也敢穿書生袍，戴書生巾？也不怕命格太薄，擔當不起！」
讀書人噴人，可是天賦技能！
張巍秀才的身份，很快就和他們聊在一起。接著，張巍就問道︰「那些人供奉水龍菩薩，我怎麼沒有听說過？」
其中一個讀書人說︰「我們也沒有听說過！這水龍菩薩，是近段時間才冒起來的。據說供奉祂，可以讓荒田邊良田。水龍菩薩有大法力，可以用水沖去土中的鹽堿，讓土地適合種植！」
張巍一听，有些意外說︰「這樣一听，這好像是個善神啊！」
其他讀書人則是搖搖頭，說︰「高唐縣良田三萬七千畝，鹽堿地十九萬五千畝，還不包括山地、海灘、沼澤之地。如果求神有用，還需要官府干嘛？」
張巍詫異的看了這人一眼，說︰「你如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這人才靦腆一笑，說︰「某不才，現在在縣衙戶房幫襯。」
縣衙的戶房，類似于朝廷的戶部，剛好是管理田地、人丁的部門。
數據是不會騙人的，如此大的田畝數，如果是一個神能解決的，那這個神估計有滄海桑田，斗轉星移的能力。
不管怎麼看，這水龍菩薩都沒有這樣的偉力。
這個時候，那個在戶房幫襯的讀書人再次說道︰「可惡，這些愚民！如果听從朝廷的話，開挖水渠，引水灌溉，用大江水沖刷土地，過個十來年，那些土地也能種植莊稼！」
听見這人發牢騷，其他人則是苦笑一陣說︰「李兄慎言！如果真的按照你說的做，那些大戶會同意？那些和尚會同意？」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件事還需慢慢來，等我們高中進士，定要一掃沉珂，還清宇內！」
幾個讀書人討論了一下，就開始互相喂雞湯。
張巍暗中搖搖頭，俗話說的真沒錯。百無一用是書生！光說不練假把式，吹牛誰不會啊！
這個時候，那個在戶房幫襯的李姓讀書人忽然問道︰「張兄可是來高唐縣訪友？」
張巍說︰「那倒不是，就是游歷四方，四處看看。」
這人有些羨慕的說︰「還是秀才好，可以到處活動，我什麼時候能高中秀才啊！」
張巍剛剛听他分析的頭頭是道，估計這人理科思維比較強，對文章不怎麼敏感，所以有些難中秀才。
這個時候，他忽然說︰「如果張兄不嫌棄，寒舍倒是可以住下。」
其他人一听，就笑著說︰「這人家中可不是寒舍，而是大廈高樓！」听其他人一說，估計這人家庭條件不錯。
這就有意思了！如果家庭條件不錯，他剛剛那些言論，可是有自己革自己命的意思！
張巍想了想，說︰「如果李兄弟不介意，我倒是想叨擾幾日。」
這李兄說道︰「不介意，當然不介意！」
過了一下，幾個讀書人散開。張巍就牽著馬和這人步行回去。
這人姓李，叫曇。這個世界，有身份地位的人，都是用單字為名。比如張巍，他就是單字。
而單字有一個弊端，就是可能會有重名，這個時候籍貫和家族就非常重要了。
只要大喊一聲︰「吾乃峨山張巍！」別人斷然不會將你認錯。因為峨山只有這麼一個張巍。因為一個縣內，同姓基本都是一族之人，而同族的人，也會避免用同名的。
兩人走走談談，不多時就到了李曇的家。果然，他家規模不小，門頭很高。不過門上沒有掛牌匾，說明這家雖然有錢，但是社會地位不高。
張巍一看，就問道︰「李兄弟家果然不錯，不知家中以何為生？」
李曇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家中有些大船，做點生意。」
張巍一听就明白了，這是跑水運的大商人啊！不過看他家的樣子，應該不是跑內河的河運，因為這個也需要特許。
但是如果是行駛在外海的海運，那就不需要特許了。海運風險大，也不好設卡管理，朝廷干脆就不管這些，只需要在各個海港碼頭收稅就行。你的海船總不會不靠岸吧。
現在想起來，他剛剛說的那番話又合理了，因為他是海商，他家沒有田地，那些大戶的利益不代表他家的利益！
想到這里，張巍還是搖搖頭笑了，果然，這個世界就不可能有超月兌生產力的見識。自己革自己的命不會發生在這個時代。
李曇也不知道張巍一瞬間想了這麼多，而是開心的將張巍引入家中，熱情的招待他。
其實當張巍自報家門的時候，李曇就認出張巍了！峨山張巍，這可是上了金華邸報的人物。他李曇雖然位卑權輕，但是在戶房工作，也是能接觸到這些邸報的。張巍大名，他可是如雷貫耳的！
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