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區為了安置夠年資的正式職工和他們的家屬,在這個山坳里面,建了五幢比較「現代」的居民樓。
家屬區的名字就叫做五幢樓。
孟家住在二幢的三零六室。
剛走進樓門,一行人遇到了一位拎著垃圾桶下樓的中年婦女。
那人穿著二人轉里常見的那種大花襖,整個人的氣質看上去像電影里的包租婆。
可能是嫌那個表面沾著不明黑色液體的垃圾桶有點髒,她拎得離自己身體特別遠。
這樣窄的樓道,簡直不可避免地要懟到對面的人臉上去了。
走在葉建芝身後,孟珍珍看到新媽媽客氣地和對方打招呼、點頭示意,
「羅大姐,丟垃圾啊。」
包租婆勾勾嘴角,嗯了一聲算是打過了招呼,但她卻並沒有要把垃圾桶往自己那邊收回去一點的意思。
葉建芝硬著頭皮站在原地打算側著身子躲過去。
孟珍珍想都沒想就原地轉身,扶著何老太下了樓,在門洞一邊等著。
她看到何老太一臉疑惑,嘴上卻什麼都沒說,怕是又在心里吐槽這個孫女失了智,趕緊開口道︰
「這麼窄的樓梯,還是單上單下的好,蹭一身垃圾,不嫌惡心嗎?」
包租婆羅紅旗正好經過她們身邊,聞言抬頭詫異地看了小女孩一眼,這還是那個三棍子打不出一悶批的書呆子嗎?
孟珍珍心里對這個不講公德的包租婆暗暗不喜,兀自扶著女乃女乃往樓上走。
樓梯在整幢樓正中央,在樓梯口左轉就是三零四到三零六室。
經過沒關大門的三零四,一道棉布簾子遮了一半門口,孟珍珍不動聲色瞟了一眼,里面看起來地方很小,還用木板多隔出了一間。
三零五的門有點特別,看上去像自制的防盜門,包了一層鐵皮刷著鐵銹紅的油漆。
自家的門也開著,葉建芝女士站在門後頭的水槽邊,已經開始淘米了。
何老太抓住孟珍珍的手不放,直接拉著她進了靠西的一個房間。
這一看就是老太太自己的房間,陳設簡潔,清清爽爽。一面牆上掛著兩幅黑白照片,目測是原主的爺爺和姑姑。
被老太太強行拉著坐到身邊的床鋪上,孟珍珍一想到自己沒換衣服弄髒了床,全身都僵硬了。
只敢坐了一點床沿,她摘下蒙著臉的手絹,兩手搭在膝蓋上作乖巧狀。
小臉緊繃,一雙無辜的大眼楮看著女乃女乃,準備聆听教誨。
「女圭女圭,婆婆對不住你。只是,你姑她……」何老太醞釀半天,一開口眼楮立刻就紅了。
女乃女乃臉上落了灰,渾濁的眼淚沖著黑色的細小顆粒,在布滿褶皺的臉上蜿蜒下行。
這一幕讓孟珍珍簡直無法忍受,她一時間無比懷念濕紙巾這種人性化的東西。
四下一看,好麼,連包抽紙都沒有。
她想安撫一下女乃女乃,但是何老太身上哪哪都是灰塵,她的手實在沒有一個合適的落點。
「我幫你去拿塊毛巾擦擦臉啊。」
扔下這句話,孟珍珍閃身出了女乃女乃的房間,往廚房找媽媽去,
「媽,毛巾在哪里啊?熱水在哪里啊?女乃女乃要洗臉,我也要洗臉,我還想洗澡……」
一時忘了處境,孟珍珍把葉建芝當成了四十年後自己的那個親媽了。
看到廚房里提著暖瓶端著面盆迎出來的葉建芝,孟珍珍有種無意中使喚了陌生人的尷尬。
但是新媽媽一臉欣喜的樣子,仿佛這是什麼好事正在發生。
葉建芝心道︰這個女兒養在身邊快十二年了,一直客客氣氣的,總覺得有點隔閡,這一板凳倒是把這層隔膜敲沒了。
這也難怪,正版孟珍珍在親戚家顛沛流離的那幾年,留下了隨時看人臉色的心理陰影。
夢辰貞可是萬千寵愛于一身長大的。
宇宙的中心就是她夢辰貞本貞,哦,現在成了孟珍珍本珍了。
家里燒水用的是蜂窩煤爐子,熱水燒起來速度極慢。
孟珍珍只能把暖壺里的熱水給女乃女乃先洗,自己用冷水對付一下。
完成「幫哭成熊貓的女乃女乃洗臉」的支線任務以後,她有種跟何老太親密度+2的感覺。
老太太人不壞,扭扭捏捏道歉的樣子甚至有點可愛。
「女乃女乃,你這個外套不換就上床,不髒嗎?」孟珍珍終于忍不住說了出來。
何老太聞言,從床邊縫隙里拿出豬鬃刷子,一看這短半截的刷毛,就知道這柄刷子有年頭了。
老太太先走到門口把自己刷干淨,又抓住孟珍珍上上下下刷個遍。
孟珍珍終于覺得自己干淨到了能進房間的程度。
回到原主的房間,她又是好一頓收拾。
沒有靜電除塵刷,沒有吸塵器,沒有除 儀,沒有空氣淨化器,沒有……
潔癖的人只能靠著床刷苕帚抹布做簡單清潔,真的是很讓人崩潰。
剛剛勉強弄干淨房間,一位不速之客也不敲門,穿著外出的鞋子蹬蹬蹬就踩進了房間,自來熟地往床上一坐。
猛抽一口氣,孟珍珍強行壓下了要爆炸的沖動。
正要去請那位陌生人從床上下來,那人卻一下倚在了她剛剛拿到陽台上去拍了九九八十一下的枕頭上。
孟珍珍頓時炸毛了︰
「怎麼那麼不講衛生呢?你快下來!」
來人是個年輕的女孩,國字臉,梳著雙麻花辮,人看起來倒不髒,只是她那身白底小花的襖子,袖口油亮油亮的呈灰褐色。
孟珍珍感到一陣胃酸翻涌,簡直不能忍,
「你給我下來!」
「下來就下來,」雙麻花拱身下床,留下一單褶皺,「孟珍珍,你今天怎麼了你?神經兮兮!」
說罷也不等孟珍珍叫她坐,直接把寫字台前的靠背椅拉了過來,反騎著坐下,下巴抵在靠背上,一臉興奮道︰
「和你媽說了沒有?什麼時候能跟我去礦上把工作改成我的名字?我要讓我爸跟人事科先打個招呼。」
孟珍珍抱著自己的胳膊肘倚在門框上,斜睨著對方。
上一個叫囂著要她讓出工作的人,可是被葉建芝女士一記切壓頸部放倒,直接求饒了,不知面前這位雙麻花的方臉勇士戰力如何。
「你傻了啊你?」
雙麻花終于抬起頭來看看孟珍珍的臉,她隱約覺得今天這個呆子有哪里不太一樣。
「改什麼名字呀?」孟珍珍模模包著紗布的後腦,緩緩問道。
「你是不是被打傻了?難道不記得了?你這個人啊,永遠都是瓜兮兮的。」
雙麻花氣得臉都紅了。她胸膛起伏的樣子,幾乎讓孟珍珍懷疑原身是不是欠了她幾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