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珍珍一臉「你怕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看來自己最初不願意來參加婚禮的決定是正確的,可惜還是沒有逃掉這命運的安排。
現在要怎麼辦?要幫助新娘逃婚嗎?
她想了想,抓住還在做往復運動的新娘的手,讓她說來听听,為什麼又不想結婚了?
「上次你勸我再想想,我沒听你的,我以為只要大成通過考驗,能保證對我好就行了。
可是前天我見到他媽媽了,從伍漢趕過來的,特別特別嚴肅,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什麼髒東西似的。
跟我說話的時候,好像是我做錯了事兒。說我年齡太小,生活習慣不同,不適合跟她兒子結婚。
大成好說歹說也沒有用,她當天就直接買票回去了。」
原來不是恐婚,是婆婆恐懼癥。
孟珍珍拋出一個她認為最關鍵的問題,
「你們領證了嗎?」
「還沒領。不過我阿爸已經開好介紹信了,把我的年齡報大了兩歲,只要去縣里就能領上。」
很好,既然沒領證,就算臨時通知大家不結婚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那個大成,你是挺喜歡的吧?」孟珍珍想再問問清楚。
暴走的新娘子突然扭捏起來,「說這些干啥?」
「如果你不嫁他,他可能就娶別人了,你能甘心嗎?」
「他敢!」
「所以你不肯嫁給他,也不許他娶別人,是吧?」孟珍珍語帶揶揄。
「也不是這個意思啦,」蔣永秀終于冷靜下來,坐回到床上,「我覺得他家里不支持的話,這個婚不如不結。」
「他媽有沒有說為什麼反對?」
「還能為啥?還不是因為我是川蜀人,又是少數民族,還是村里的農村戶口。
說得好听,是生活習慣不一樣,其實還不是看不起我這個小村子里出來的人。
他媽媽給他在伍漢當地找了個對象,是跟他們家門當戶對的干部家庭,還是個中專生,臉還白。
大成怕我不答應和他耍朋友就沒同我說,其實他媽一直在找關系要把他調回去結婚,是他堅決不肯才沒辦成。
大成說他這輩子就在川蜀落戶,永遠不會回去福北了,他媽就生氣地走了。」
孟珍珍坐到蔣永秀的身邊,這個年代父母干涉子女的婚姻自由是習以為常的事。
許多口口相傳的人倫悲劇,卻一條也上不了報紙,無法警示其他專制的家長,于是有無數家庭重蹈覆撤。
而四十年後的魔都,孩子們願意在適婚年齡和異性結婚,父母就該慶幸祖宗保佑了。
許多催婚多年未果的家長表示,只要兒子帶回家的是個女的就行。
「所以大成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他媽,是嗎?」
「嗯。」
「如果大成沒有媽,你嫁不嫁?」
「嫁!」
「如果他欠別人一個大人情,那個人脾氣不大好,不太喜歡你。以後那個人生病你們要一起去照顧,老了要給養老錢,你嫁不嫁?」
「……」蔣永秀很聰明,她似乎听懂了孟珍珍的意思。
婚姻的意義,是愛與陪伴,是讓人不必害怕,而不是不許害怕。
婚姻是一個殼,兩個人把最壞的事情都說好了,就能將婚姻這個殼做得足夠堅固。
堅固到即使有一天愛情不在了,它還能保護著兩個人,像親人一樣繼續一起生活下去。
這時門外一陣喧鬧,女孩子們似乎在爭執。
原來二號伴娘汪其姍同學的大姨媽來了,被判定為不適合做伴娘。剩下的六個姑娘為了那件漂亮的伴娘服爭起來了……
「你不做我伴娘?!」蔣永秀一雙眼楮又靈動起來,瞪著她似喜又似嗔。
「你都要逃婚了,要伴娘何用?快把裙子月兌了,我們逃走吧,」孟珍珍作勢要去拉她的手,
「怎麼不多掛些銀子在身上,我們私奔以後也有錢好在天涯海角落地生根,買房生娃。」
「珍珍,你好像變了一個人!你從前就只會講大道理……」
「講大道理,也沒有人肯听我的呀!」
「……」
最終,孟珍珍沒有去和六美爭那件伴娘服,但她還是穿上了彝族的傳統少女服裝。
那是蔣永秀一個過了二十歲還不結婚的堂姐成人禮的時候穿過的禮服,比那兩件伴娘裝要漂亮得多。
頭上垂著兩把肉粉色的珊瑚珠串,胸前掛滿銀飾。
一開始,孟珍珍怕自己會不小心磕壞這些工藝品一樣的飾物,不想掛。結果堂姐豪邁地說,我這里多的很,不怕壞,壞了換新的。
好吧,就是這麼壕。
不幸遭遇親戚提前襲擾的汪其姍同學簡直要哭了,好在另外又有幾個同族姐姐提供了服裝。
雖然不能做伴娘,她和其余的姑娘們也都如願的換上了民族服飾。
院子里的音樂家們看到如此盛裝的八美齊聚,尤其是最漂亮的孟珍珍眼楮眨都不眨一直饒有興趣地觀看他們的表演,就像吃了XM口香糖,完全停不下來。
一首接著一首,歌手們不間斷地用他們的母語演唱著富有民族特色的青棚調,院子里歌聲不停,樂聲不斷。
門外又是一陣鞭炮聲,男方家娶親的隊伍就快要到女方家門前了。
孟珍珍還沒搞清楚情況,手里已經被塞了一大盆水,一個漢話不太好的婆婆,滿嘴只剩兩顆牙,眉開眼笑地對她揮手道,
「新郎!水!」
于是她跟著大家跑出去,去對著來接親的新郎潑水。
問題來了,她並不認識新郎!
雖然站在隊伍前面,她只能等別人先潑,確定位置。
而等她看清大家潑水的對象時,全身濕透的新郎已經抱頭逃竄進了院子!
她頭上蓋著頭帕和珠串遮住一多半視線,身上掛著好幾斤銀子錚錚作響,穿著及地的百褶長裙摩擦腳面,還捧著一大盆水追著新郎的隊伍跑……
終于追上了。
「嘩——」她奮力把水潑出去。
面對緩緩轉過來的高大身影,她一手拿著臉盆,一手撩起頭帕。
抬頭看向眼前這個正在滴水的「落湯雞」。
不對,這不是新郎,孟珍珍下意識往前一步想做點什麼補救一下。
對方一副挺懵的表情,依仗著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與她四目相對。
孟珍珍仰著頭,盯著他的眼楮看了三秒鐘。
那是兩顆深郁的棕褐色眼仁,瞳孔內致密規律的螺旋形紋理,像是某種形狀規則的結晶體,淨透漂亮,滿眼流漾著冷萃的溫度與光感。
她從它們幽邃的底端不偏不倚地看見了盛裝的自己。
那人也徑直望著她。
直播畫面此刻已被彈幕覆蓋全屏。
——糟了,是心動的感覺~——見血封喉——絕殺凝視——撲通!撲通!——心空空、空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