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歷,臘月二十四,立春。
鷹飛起,雪便落下來。
這場大雪下了七日七夜,卻絲毫沒有消停的跡象,紛紛揚揚,沒完沒了。
整個大唐好像被雪掩埋,就是一些耐寒的飛鳥、野獸,也蟄伏起來。
長安城外、太華山上,書院講堂前的泮池邊,三位大儒飲酒賞雪,偶爾無病申吟幾句。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柳河東詩文一絕,遠勝我趙正,但論及當院長,他卻不如我。」院長仰面向天,捻須輕嘆。
大雪紛飛下,落魄讀書人。
倒也有幾分高人風範。
「是啊,柳院長當年隨同鄭公北上,率我書院數百學子,獨守雁門關百余日,擋下鬼方部族三十萬眾,他的武功也不如趙正院長。」杜十三喝一口酒,嘆一口氣,黯然說道。
「就是,北方之戰後,柳院長元氣大傷,一身浩然正氣所剩無幾,只好蝸居在書院,寫幾首閑詩、罵幾句皇帝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比之咱們的趙正趙院長,柳河東算老幾!」
溫太原不喝酒,卻從一枝瘦梅上捏起一瓣梅花,放口中慢慢嚼著,與杜十三一唱一和。
院長大怒,斥道︰「兩個老匹夫,不抬杠就喝不下酒了?」
杜十三、溫太原齊聲道︰「院長,一日不吹牛逼,吃肉都不香?」
院長︰「李義山那廝說的好,你兩個老匹夫,就是去勾欄听曲,也只會弄髒人家錦瑟姑娘的兩只手!」
杜十三、溫太原︰「狗賊何長安罵的對,你這個院長、還不如人怡紅院的院長,唯一能證明自己是男人的姿勢,便是站著尿尿……」
三位大儒開始動手動腳、拉拉扯扯,遠遠望去,竟是方圓數百里內、唯一動彈的。
于是,一個時辰後。
三位大儒各自回房,換了一身干淨衣衫,洗去臉上的血污、泥巴,再次回到泮池邊,繼續飲酒賞雪、吹牛打屁……
「說起來,實在慚愧,咱們三個當院長、副院長的,還不如黃泥巷里的那幫學子。」院長神色黯然,默默望著不遠處的長安城。
「沈岩不錯,堪當大用。」杜十三點頭說道。
「你們說、何長安那狗賊藏哪里去了,明明推演出就在長安城,偏生找不見他。」溫太原眉頭緊鎖,也望著長安城。
「入于幽谷,三歲不覿。李義山那廝的這一困卦,看樣子還挺準。」院長若有所思的說道︰「難道,真要等上三年,我書院才能有所轉機?」
「準個屁,那老小子又騙走我二十兩銀子……」杜十三憤憤不平的說道。
「何長安不過是個契機,其實也不是最重要的,」溫太原又捏下一瓣梅花,塞進口中,細細嚼著,「這一場大雪,百姓人家不知要凍餓死多少……
北方大寒,鬼方諸部落沒了口糧,估計又要大舉進犯了。」
「西方佛國比大唐還要衰弱,被魔族滅國是遲早之事,南方、東方……都差不多。」杜十三端一碗酒,卻遲遲喝不下去,只是唉聲頓足不已。
三位大儒沉默下去了。
山風陣陣,雪落簌簌,大地一片悄如。
……
陳雙刀成了廢人,被兩名黃階斬妖使架出鎮魔塔,不知所蹤。
鎮魔塔第一層的獄卒小頭目,換人了;
一個女的,凹凸有致,體態豐腴,據說是一位任務狂人,經常執行一些危險任務、卻總能全身而退。
何長安的日子好了起來。
自入冬以來,何長安親手‘鎮壓’的妖鬼之物,不下三百,功勛值一度高達五千有余。
這讓其他斬妖使羨慕不已。
同僚們對何長安這個‘黃階斬妖使’也有了全新認識,都覺得這小子雖然不學無術,是個文盲、人渣;
但作為一名斬妖使,卻又顯得心狠手辣、陰險狡詐,就連一些很難對付的妖鬼之物,只要交到他手上,絕對沒有好下場……
嗯,就是很稱職的意思。
對于別人的評價,何長安還是挺在意的,因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需要有一個‘壞名聲’保護自己。
就算他使手段陰了陳雙刀一把,將那狗日的變成一個腦殘廢物,同時,也順便搞殘了一個‘鬼嬰’。
但何長安心里清楚,針對自己的刺殺行動並未結束,暫時的平靜下面,可能暗藏殺機……
‘如果我要刺殺一名斬妖使,會怎麼去做?’
‘如果我是夜神教管事的,會走哪一步棋?’
這個念頭太過強烈,致使他看向那些斬妖使同僚的眼神,似乎都有些不對了。
從明火執仗的刺殺,到陰戳戳的安排斬妖使暗害,人家對他何長安的行蹤了如指掌,即便是在斬妖司、鎮魔塔下這等隱秘所在,也能插上一手……
對方身居高位這一點實錘了。
斬妖司里、應該還有被控制了神魂的人;甚至,可能干脆就是主事之人。
何長安如履薄冰,對誰都不放心,哪怕是對方神魂沒有妖鬼之物的烙印,他一概將其列為重點防控對象。
唯一讓他略感心安的,便是這鎮魔塔的法陣真心牛逼,就算他何長安每天都在‘白嫖’,卻從無一只妖鬼之物順著網線爬過來……
……
傍晚時分,斬妖司、鎮妖樓七層,一間普通石室里,一大盆炭火燒的正旺。
面皮白淨、兩鬢染霜的鄭公坐在一只矮凳上,伸手烤火,腿上放著一卷書,搖曳的火苗映入眼底,猶如湖底在燃燒;
紅袖姑娘正在做女紅,一針一線,一絲不苟,好像在繡一張地圖;
虯髯漢子手里捏著一塊斬妖使的腰牌,面對那面高大玉璧,眼楮一眨不眨的,生怕漏過什麼細節……
玉璧之上,投射出一副畫面,正是前些日子、發生在胭脂巷的那件血案,一只鬼嬰突然狂性大發,吞殺兩百多人。
一遍又一遍,虯髯漢子看的都有些心煩意亂了。
如果何長安在場,估計又要少見多怪︰‘大爺的,監控回放啊……’
「我看了幾百遍,也沒發現什麼異常啊。」虯髯漢子實在忍不住,轉頭向紅袖姑娘請教。
「本來就沒什麼異常啊。」紅袖頭都不抬的說道,繼續她的女紅。
「那、鄭公,讓我看什麼?」虯髯漢子甚為苦惱的說道,側臉悄悄瞅一眼中年男子。
「你能看出來的異常,那就說明是平常。」
紅袖不屑的撇了撇嘴,說道︰「義父說過,身為帶兵的將軍,凡事都須多看幾眼、多想一想,要學會抽絲剝繭的分析戰場形勢。
張議潮,你這麼笨,沙洲一帶的百姓和你的老婆孩子知道麼?」
「鄭紅袖、你!」虯髯漢子張議潮猛然起身,怒目而視。
「我怎麼了?」紅袖終于抬起頭,慢慢放下手中針線,柔聲問道︰「眼楮瞪那麼大,皮又癢了?」
「你說的太對了!」張議潮憤然吼一嗓子,凜然說道︰「鄭紅袖姑娘,你簡直說到我心坎里去了!
作為帶兵打仗的將軍,我張議潮還做不到抽絲剝……抽繭剝……那個啥的;
嗯,反正就是還做的不夠好、不夠細,以後要多向紅袖姑娘請教!」
紅袖姑娘‘哦’了一聲,拿起針線,埋首繼續做女紅,容貌端莊、俊秀,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