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大為躺在太師椅上，心里盤算下個月巧奪天工會的事情。主持人還沒有定下來，但是這幾天陸續來找他的人已經有了不少……大家都知道，那是個肥缺。主持者要統籌大會的一切，人員調度，物品的采購，就如同自己對匠酉司有絕對的話語權一般，這個臨時的主持人對臨時的大會也有絕對的話語權。
為此來找他的人有不少，辛大為心里知道他們的目的，自然不是要搞好大會，他們心里的小算盤可以預見……辦成一些事，往兜里揣一點，或者借此露露臉，展示一些能力，為日後的進步做鋪墊……要綜合思考他們的目的，還要協調一些利益團體，並且要保證這次的大會辦好……僅僅是安排一個小小的位子，學問就多著呢！以前作為一個小棋子，接觸不到這些事，如今他對這個圈子里的事情有了直觀的認識。
以前覺得當上位者是最輕松的事，什麼事情都是下面人辦了，如今才知道，每個層次上的位子都有每個位子難以對外人說道的困惑……協調和安排看似簡單，其實要考慮的東西其實更多，更累。但辛大為卻很興奮……他竟然覺得，這樣的事原來就是他最擅長的……只要他放下曾經堅持的那些東西，從每個人自己的立場出發考慮問題，用聯系、矛盾的觀點思考……不要去虛設什麼公正的立場就行了。李清明先生告訴自己的處世之道，真是屢試不爽。
有了位子，好事不斷，而且是送到面前來，不要都不行。俸祿比起曾經做小吏時，漲了三十多倍不止，給瑤瑤的補償金，竟然重新送了過來，據說是民戶司司正那里饒了一半出來的，另外，在匠酉司隔壁，還得了一座宅子。想想這幾個月來的變化，辛大為真是有了一種飄飄然的感覺。宅子、銀子、位子，什麼都有了，別人說話也客氣了，自己說話也管用了。權力就是一切，現在還只是個小小七品，已經可以說是天上人間，其中的意義實在很大，不服不行。
最重要的是，以前看不慣的東西，他有了可以改變它們的力量……當然，這種力量還很渺小，無論是波及的範圍，還是可以觸踫的深度。所以說，追求進步，追求往上的意義實在很大，不追求不行啊，要想改變更多的事情，那就要深耕下去。
就在辛大為盤算著的時候，門外有一個人探頭探腦，他皺一皺眉，問︰「誰？」
進來一個人，一個真正的人，不是妖。他十分謙遜地笑了笑︰「您是辛司正麼？」
「有什麼事？」
他賠笑道︰「看來您就是辛司正了？」
辛大為端起了架子，上下打量來著，故意不讓對方坐下，頓了頓才說︰「有事說事。」
他往後退了一步，說︰「我……我是最近才來到煜中城的……大鄭那邊來的。有件事……想請你老人家……」
辛大為一听，立刻打斷他︰「如果是要走走後門的話，這件事就算了。」
那人馬上搖頭︰「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想請司正給我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回司正大人，我是前幾個月從大鄭逃過來的，和大多數流民不同，在下……在下有祖傳的木匠手藝，在民戶司那里申請到了戶口，是匠人身份……如今就歸匠酉司管了……」
辛大為模模下巴︰「這個，你歸我們管就歸我們管吧，究竟過來要做什麼呢？」
「那個……大人，實不相瞞，在下再大鄭北境那邊手藝也算有口皆碑……但到了這邊，兩個多月，才接到一單生意……過幾天就是巧奪天工會……」
辛大為說︰「你想參加巧奪天工會，博取一點名聲？」
他立刻興奮起來︰「大人對我們這些小人物真是體貼入微！」
辛大為想了想︰「我記得，要參加巧奪天工會，須得在煜中城居住三年以上，你來了才幾個月吧？」
他的表情頓時黯然下來︰「大人……正是因為這個三年……我……我……」他咬咬牙，從懷里模出一個袋子，放在桌子上推了過去。
辛大為淡漠地撇了一眼桌子上的東西，沒有動，同時默默想了想。他也當過小人物，明白小人物的苦楚，其實對方的要求並不過分，實際上就算有資格參加，但能否在大會上嶄露頭角……也不一定。可是就這麼同意給他開了後門？也不成。如果那樣做，「三年」的限制就成了一句空談，將來大家都知道，規矩是沒有用的，他的話就是規矩，久而久之……大家關注的不是規矩，而是他的意思了。
辛大為想到李清明的話，當某個人的意志成了那個圈子的意志，他就很難保持清醒了。僅僅是這一件小事，卻讓自己聯想了那麼多，他感覺不錯，說明自己目前依舊很清醒，而清醒是將來繼續進步最重要的基礎。
只是，拒絕的話……又會覺得不忍。辛大為不由得暗暗嘆息，善良並不一定是公平公正的。他首次產生了一種錯覺，他不是辛大為了，他是體制的一部分……要維持更大的正義，就要犧牲一些本性。
辛大為開口了︰「這件事，我不能幫你。這件事，得公事公辦……」說著，他把桌子上的袋子推回去。
那人的表情頓時一苦︰「大人……」
辛大為搖搖頭，說︰「這件事便如此定下來了，但你的困難，我能理解，也會適時的給你一些幫助。我會介紹一些活路由你來做……如果做的好，你的名聲也會打出去。我記得，城南有一家酒樓要裝潢了，我可以推薦地去做他們家的一些木具……」
那人一听，頓時激動得落下眼淚，跪了下來︰「大人……謝謝大人！」
送走了那名木匠，辛大為心里覺得踏實。他覺得他還沒有變質，他雖然在這個圈子內，但還沒被圈子同化，但另一方面他有隱隱有些不安……一個人，他可以這麼幫忙，但如果有更多的人，又該如何呢？自己終究有一天會被更大的事情桎梏，類似那位匠人的小人物，便與自己遠了……遠了。
那一天，可真是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想著那一天，心里不是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