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明已經好幾天沒有出現，據說是辛小溪生病了，他忙著照顧。這幾天，辛大為無聊地來棋盤邊看看，撥弄撥弄，思考一些事……他忽然發現，李清明說的那些小事的確有小事的樂趣，但並不能改變他心情的頹敗。
隨著時間的推移，虛無感攫住了辛大為，他無力掙月兌。他想，一個人總要去做一點有意義的事情，可是他就是看不到那一點意義，于是整日整日地無精打采，像一個沒有靈魂的行尸走肉在游蕩。
後來，煜中城里發生的那件大事讓他尋到了一點意義。
天涯捕快和銀僧尹鶴空的那場大戰。這件事在煜中城有極高的關注度，大戰後的幾日隨便走進一家茶館，都能听到人們的議論，他們用夸張的詞匯講述著那一場大戰有多麼驚險，兩人的神通有多麼可怕，那一場惡戰……慘烈，痛快，還有更多的事情被扒出來。有的人說，尹鶴空是在報復，他玷污的那些人，那些家庭，在大鄭是踩著無數人的血肉站上高位的，這種描述中，尹鶴空就像一個悲壯的斗士。人們總喜歡為一件震動的大事添上更多的奇怪的傳聞，于是傳著傳著就成了傳奇。
所有人都關注著大戰，關注著萬眾矚目的一流高手，只有辛大為看到了其他的地方……
那場大戰，破壞了許多房屋建築，波及了許多可憐的妖，比如其中就有一戶妖，正在準備著年節的食物，一家人熱熱鬧鬧快快樂樂，一道元力擊中了房梁，整個屋子不講道理地塌了下來，那一瞬間父親拖住房梁，把女兒給頂了出來。
于是，世上多了一個孤兒。曾經的歡聲笑語、剎那前的溫暖、至親關心的責備……永遠地埋葬在了那片廢墟底下。
辛大為關注到了那個小姑娘，鹿族的，叫陸瑤。
他覺得，自己應該為那個小女孩做點什麼。他打听後才知道，陸瑤沒有其他的親人了，幾年前她的父母從東邊逃難過來，夜叉的某一次襲擊屠滅了一個村子，她的父母是當中的幸存者。那麼孤兒陸瑤的將來該怎麼度過？他莫名地胸中燃燒起了憤怒的火焰，類似陸瑤這樣在打斗中被波及的家庭有很多，他們應當討一個公道。
辛大為帶著年近四歲的陸瑤奔走幾日，找到了官府，請求給一個說法。
說法是有的。天涯捕快臨走時留下了一大筆錢財，賠償那些無辜居民的損失。這筆錢財數額不小，辛大為心中無比鄙視，錢財便可以彌補一些損失了麼？那可是生命啊！他在心頭恨天涯捕快，一邊鄙視咒罵，一邊又想為陸瑤討得那筆錢財。
照理來說，這筆錢財早就該送到陸瑤手中，但遲遲不見動靜。辛大為拉下臉面，托辛家幾位親友打听了一些消息，讓他怒不可遏。原來，天涯捕快留下的那一大筆錢財，早已經發光了。
發光什麼？誰統計的？陸瑤領到了麼？除非我見了鬼！盛怒之下，辛大為找上了主辦此事的民戶司，一打听卻更加震驚，原來……那筆錢分了很多塊，最大的那塊，被刑律司的萬戶趙大人給斂去了……原因是，那場大戰擊碎了趙大人家的一塊昂貴的雕像……剩余的錢財，則依次分給了房屋不同受損的宅院……其實說到宅院，辛大為就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普通妖戶，住得起「宅院」麼？
辛大為在民戶司質問那些小吏，小吏回答︰「這不是我們能做主的事情。」
再去質問那些小官，其中還有不少是辛大為曾經的同僚，他們只是冷笑︰「難道說，普通妖戶的損失是損失，大人的損失就不是損失了？這是什麼道理？你要是不滿，就去告我們啊，那些錢財，可一兩都沒有進我們的口袋！」
辛大為幾乎就要暴起，道理！道理！他們還有臉在自己面前講出來這兩個字！他們為什麼可以如此理所應當地把錢財劃給所謂的「大人」？為什麼？是因為道理麼？還不是因為……忽然，他渾身一震，他想到了李清明說過的那句話︰道理是假的，利益是真的。
道理隨著利益轉。小人物和大人物皆如此，只是小人物沒有左右的能力。辛大為感受到了絕望。
他忽然想到，他可以理直氣壯地拒絕彎腰，做一個清清白白的妖，那是因為他背後有辛家，哪怕只是一個私生子，辛家也不會讓他餓死街頭。但更多的妖，沒有後台，只能在某種重壓之下，被犁了一遍又一遍。
至于所謂的告狀？辛大為在官場待過七年，他太了解那是怎麼一回事了。絕望之中，他牽著的陸瑤用詢問的眼神看他，那無辜、可憐的目光幾乎就要殺死他。他笑著說︰「瑤瑤不怕……你的爹爹和娘只是出了一趟遠門，等瑤瑤長大了，他們就回來了。」
「瑤瑤不怕……瑤瑤要做勇敢的小鹿妖！」
辛大為心疼得幾乎就要落淚。
他便將陸瑤接到了家中。但是作為私生子的他，只是在辛錚的院里有一間房住，收養了小女孩，許多事情變得頗為不便。他沒有照顧小孩子的經驗……需要花錢找一個婆子，還需要準備一些小孩子的東西……他以前最看不上的東西就是錢財，而此時他發現要照顧好陸瑤，少了一兩錢財都不行！
辛錚一脈每月都會給沒有收入的子弟一點錢財零花，以前他看不上這東西，覺得玷污了自己，從來沒有領過，如今為了小陸瑤，他只能拉下臉去要……發錢的賬房盯著他，那眼神幾乎讓他想要自殺。
不過，陸瑤最緊迫的問題總算解決了，他給陸瑤買了幾件好看的棉衣，為房間添了一張小床，一條帳子隔開……吃的雖然有辛家的廚房統一供應，但他害怕小孩子吃不慣，特意去外面買了小米粥，混著蜂蜜煮了給陸瑤吃……小小的瑤瑤，鹿耳開心地動了起來，這讓辛大為感到安慰。
當晚，辛大為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事，想來想去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短短幾天時間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生並沒有什麼好的選擇，任何選擇都要付出代價，終極問題就在于自己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他第一次如此渴望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