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謎一樣的景召哥哥

景召想撥開霧,想踫踫女孩的臉,夢卻醒了。

手機放在了床頭櫃上,他拿起來,看了看時間,凌晨四點五十八。

他起來倒了一杯冰水,拿著杯子去了陽台。外面天還沒亮,他開了燈,拉開椅子坐下,杯子在手里握著,冰塊搖晃、撞擊、發出聲音。

不像陸女士的陽台那邊,有花花綠綠的盆栽,他這邊只有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

景倩倩在客廳睡覺,被聲音吵醒,喵了兩聲。它身上穿著陸女士新買的Lolita裙子,頭上還戴著同色系的帽子,活月兌月兌的一只貓公主。它扭著妖嬈的身子走到陽台,用腦袋蹭了蹭景召的褲腿,然後趴在他腳邊繼續睡。

一杯水還沒喝完,景召的手機響了,來電是一串數字,沒有存名字。

景召盯著屏幕看了幾秒,才把手機放到耳邊。

「景召。」

四周太安靜了,電話那頭的呼吸聲都隱約能听見。

是商領領。

「你怎麼還不睡啊?」

裝了冰水的杯子沒一會兒就蒙了一層白茫茫的水汽,凝成水滴後,淌到他手里。

「你怎麼知道我沒睡?」

她說︰「我在樓下,看到你陽台的燈了。」

杯子里被晃動的冰塊安靜了。

景召放下杯子,走到護欄邊上,往下看,商領領在下面招手,頭上戴著粉色的頭盔,電動車就停在旁邊。

他在十八樓,看不清楚商領領的臉︰「這個點還出門?」

「對啊,就好煩。」她仰著頭,小小的一只,「我們館長給我打電話,讓我現在過去加班,我不想去,可是不去不行。館里剛剛接收了一具遺體,損壞太嚴重了,如果不快一點修復,後面會很難防腐。」

景召听她說完,也沒接話。

她怕吵著別人,聲音很小︰「你去睡吧,我要走了。」

東邊天際,太陽開始冒頭,紅彤彤的一角。

商領領在下面沖景召揮了揮手,然後掛了電話,推著電動車出了小區。

景召在樓上看著她走遠,然後坐回椅子上,把水喝完,放下杯子,去臥室拿了件外套。

五點二十二分,商領領到了殯儀館,剛鎖好車,听見周姐叫她。

「領領。」

商領領臉上一點也看不出早起的疲憊︰「周姐早。」

「早飯吃了嗎?」

「沒有。」

周姐從包里拿出來一根玉米和一個茶葉蛋︰「趕緊吃,不然等遺體修復完就沒有胃口了。」

「謝謝周姐。」

商領領拿著雞蛋,在腦袋滾了一下,蛋殼破了。

周姐笑著看她啃玉米,覺得像倉鼠。

兩人還沒走到遺體整容區就听見吵吵嚷嚷的聲音,遠遠看過去,有好幾個人站在守靈廳的過道口。

應該是一家人,氣氛很凝重。

五十分鐘前,運尸車送過來一具損壞很嚴重的遺體,是一位老人家,他是一家服裝廠的運貨工人,每天天還沒亮就開著拖拉機去拉貨。

這一次,一去不回。

過道上站著的都是他的家人,兩子、兩女。

「你的意思是這錢你不出?」這是老四,老人最小的兒子。

遺體損壞太嚴重,修復的話,費用得好幾萬。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婆家那邊的情況。」這是老二,老人的大女兒。

哭也都在哭。

但吵也繼續吵。

老四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哭的,臉紅脖子粗︰「躺那里面的就不是你爸了?」

老二不吭聲。

老三吭聲了︰「前年咱爸裝人工關節,我跟二姐一人拿了一萬多,去年爸開刀,我跟二姐又拿了兩萬多,要出錢的時候就找我跟二姐,上半年賣房子的時候怎麼不想起我們。」

老三擤鼻涕,哭得不成樣子。

老四說︰「你們是出嫁之女——」

老三听不得這話︰「出嫁之女怎麼了?我們是沒贍養老人,還是沒床頭床尾地伺候?」

一直低頭沒吭聲的老大說話了︰「行了,都少說兩句。」這是老人的大兒子。

爭吵停了,老二老三扶著牆哭得昏天暗地。

這時,老四媳婦跟丈夫說︰「要不再跟媽說說,有必要花這個錢嗎?遺體修復好了也還不是要火化。」

老大也听到了,沒說什麼。

老三抹了把眼淚︰「老四媳婦,你這說的還是人話嗎?」

「我不說人話,那你怎麼不出錢。」

于是,又吵起來了。

他們不愛他們的父親嗎?應該也是愛的,所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是他們沒良心嗎?

誰知道呢,別人永遠不會懂別人的苦,因為不是別人在嘗。

「老太太。」館長也在。

去世的老人家還有個老伴,也來了。老太太一直站在停尸房的門口,個子很小,背駝得很厲害,

館長問她︰「還修復嗎?」

老太太從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來一個用帕子包著的存折,她把存折放到館長手里,然後走到運尸車跟前,模了模裹尸袋︰「我家老頭子怕疼,你們縫的時候能不能輕一點?」

館長是整個殯儀館里最心軟的人,明明早就見慣了這種場景,還是次次都眼紅︰「您放心。」

「麻煩你們了。」

老太太扶著推尸車,叫了兩聲「老頭子」。

商領領扔掉了啃到一半的玉米,換上防護服,戴上手套,把推尸車推進了遺體修復間。

這個不到三十平的房子里,有人生百態,還有人性百態。

*****

殯儀館的門口有警務室,今天老蔣值班,他從窗口往外看了好幾眼。

那輛紅色的跑車還停在路邊,車上還一道刮痕。

老蔣手背著手,從警務室出來,走到跑車跟前,敲了敲車窗︰「車要開進去嗎?」

車窗降下。

老蔣說︰「開進去的話要登記。」

景召說︰「不用。」

車又開走了。

沙塘北街的街尾有一家傳了四代的鐘表店,店主叫鐘三,他很會修手表,手藝遠近聞名。

鐘三叼著包子,剛開門,就有客人進來了,鐘三認得這位客人。

「這麼早?」

這位客人總帶著一把黑色的雨傘,不論天晴下雨,這次他開車來的,傘在車上。

「有點事要辦,順道過來了。」

他來取手表。

鐘三嗦了口粉,從抽屜里模到一把鑰匙,打開最下面抽屜的鎖,把屜子里的手表拿出來,放在玻璃櫃上。

是塊好表,但也確實戴舊了,表帶上磨損很明顯。

「這手表有些年頭了吧?」

「嗯。」景召把手腕上的那塊新表取下來,換上剛修好的這塊。

鐘三是修手表,一眼就能看出被他換下來的那塊是什麼貨︰「這都有新的了,怎麼還戴舊的?」

新的這塊,絕對值一套房。

鐘三之所以認得景召,是因為他來修過好幾次手表,每次都是那同一塊,上一次是表鏡碎了,不知道是被什麼東西撞的,碎得很厲害,表盤上還有血。

照理說,這舊手表也可以報廢了,手表的主人看著就不是缺錢的,偏偏他一次一次拿來修。

「戴習慣了。」景召模了模表帶上的紋路,「換了不順手。」

他結了賬,從玻璃櫃上拿了個袋子,把那塊值一套房的新手表裝到那個看著就不牢固的袋子里,然後戴著那塊舊手表出了鐘表店。

鐘三看不懂他,居然還有男人不喜歡新手表。

真是個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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