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我用一首詩換你一碗面。

同樣在燕京。

寒風怒號。

位于前門外石馬巷子一家面館,生意不太好,老板依著櫃台,百無聊賴看著外面的陰冷的天空。

這時候一個頭發蓬亂、胡子拉碴,戴著眼鏡身材異常消瘦的年輕人闖了進來。

「老板,大碗炸醬面。」

「好咯,同志你稍等。」老板熱情的招呼了一聲,先給這個青年舀了一碗面湯,然後就到廚房忙碌起來。

很快,一晚熱氣騰騰的炸醬面端了出來。

這個年輕人似乎餓壞了,狼吞虎咽很快一大碗炸醬面下肚,連那碗面湯都喝的干干淨淨。

「同志,要不再給您舀碗湯?」老板很殷勤。

「不用了,謝謝,」男青年笑了笑問道︰「多錢?」

「三角錢,三兩糧票。」

男青年在身上模了模,臉上突然露出尷尬的表情。

「老板,我錢沒帶夠。」男青年從口袋里掏出皺巴巴的一角紙幣。

「這個…同志,我這面館點小利薄,這年頭生意也不好做,不能賒賬啊。」老板為難起來。

男青年沉默一下,突然又開口︰「老板,我可以拿我寫的詩當面錢。」

「您是詩人?」

男青年點點頭。

老板的眼神變得崇敬起來。

男青年頓了頓,用他那帶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話輕輕念道︰

亞洲銅亞洲銅

祖父死在這里父親死在這里我也將死在這里

你是唯一的一塊埋人的地方

亞洲銅亞洲銅

愛懷疑和愛飛翔的是鳥淹沒一切的是海水

……

亞洲銅亞洲銅

擊鼓之後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髒叫做月亮

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

男青年背完後,看著面館老板。

「同志,我文化水平低听不懂。」老板顯得很不好意思︰「不過,這面我不收錢了,詩你也拿走。」

「那不行,我說了拿詩換面錢的。」男青年很是執拗,掏出別在上衣口袋里的鋼筆,又問老板要了一張皺巴巴的紙,就唰唰寫起來。很快寫完就交給了老板。

老板小心翼翼把紙折疊好放在自己的衣兜里。他不懂,可是上高中的兒子能看的懂吧?

「等等,老板,把詩稿給我一下。」男青年突然想起來什麼。

老板以為他要修改某個字,趕忙把詩稿又遞給了男青年。

「既然換了面錢,這首詩就不屬于我的。」男青年幾下劃掉了最後的署名︰

海子。

男青年又把詩稿交給面館老板,推開門,裹了裹衣服,一頭扎進寒風中。

「可惜沒法向《詩刊》投稿了。」男青年自言自語了一句,加快了腳步。

……

整個下午,夏紅軍趴到課桌邊不停的寫著,到了快放學的時候總算搞定。

跟著這些大佬論劍,不拿點真功夫是不行的。

現在詩壇上流行的是北島他們的朦朧詩,艱澀,隱晦,能不能寫首非常輕快,唯美的詩呢?

這是夏紅軍思考的問題。

搜腸刮肚了一個下午,他想起了一首詩︰

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來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險的事固然美麗

不如看她騎馬歸來

面頰溫暖

羞澀。低下頭,回答著皇帝

一面鏡子永遠等候她

讓她坐到鏡中常坐的地方

望著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

張棗的《鏡中》。

這首詩後來評價很高,有人評論說無論多少次記起、吟誦,都會回憶起初讀這首詩時所感受到的美。這種美是不確切的、難以捉模的,帶有惆悵與哀傷,貫穿著整首詩。

詩里住著一位同樣美、難以捉模、惆悵哀傷的女子,就像戴望舒的《雨巷》。

OK!

搞定!

一扭頭,發現陳招娣正看著自己。

「來,看看,我寫的怎麼樣?」

夏紅軍把本子遞了過去。

「你……你……」陳招娣看著這首詩震驚不已。

情詩!

比那首《見與不見》還美的情詩!

「喜歡嗎?」

「喜歡。」

「喜歡哪一句?」

陳招娣指了指最後一句,輕輕說道︰「想象那畫面就很美。」

「英雄所見略同!」

吃完飯,夏紅軍就拿著詩稿就去學校後面的教師宿舍區找孔清泉。

孔清泉有單人宿舍,晚上他一般不回家就在學校教師食堂隨便湊合點了事,當他看到夏紅軍拿著詩稿來找他,有些驚訝。

「這麼快就寫好了?」

「不是,我以前寫了些,今天下午又重新修改潤色。」夏紅軍面不改色。

孔清泉哦了一聲,就一坐在書桌前仔細看起來。

看完以後,孔清泉怔怔盯著他,突然開口問道︰「你談過戀愛嗎?」

夏紅軍搖搖頭。

老師,你別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我以夏紅軍的名字發誓,絕對沒談過!

「那你……怎麼能寫出這樣美麗的愛情詩?!」

這個…

「老師,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哈哈……」孔清泉被夏紅軍略有粗俗的比喻逗笑了。

「行,我不問了,不過憑這首詩絕對可以獲獎,這也是你被破格錄取的敲門磚!」

那我寫的長篇小說《山楂樹》呢?

算了,先保密……

夏紅軍從孔清泉的辦公室回到教室,這才想起還有一沓讀者來信還沒拆封。

「吆…這個宋臻臻又來信了。」夏紅軍笑了,看來自己真收獲了一個女粉絲。

信中,宋臻臻的口氣依然恭敬而熱情,感謝夏老師幫她修改那首小詩,已經在《詩刊》上發表。

「夏老師,這是我第一次寫詩掙到稿費,我好開心!如果您來燕京,我一定請你吃燕京的冰糖葫蘆,我最喜歡吃冰糖葫蘆了。」

看到這段略帶俏皮的話語,夏紅軍忍不住笑了。

這姑娘,很可愛的嘛。

緊接著,宋臻臻又問夏紅軍參加沒參加這次《詩刊》征文大賽,還說自己的也參加了,寫一首小詩請夏老師點評。「

「呵……這首寫很有水準啊。」

夏紅軍看著下面的詩歌,有點詫異。

……

一切色彩都已隱沒

黑色的幽靈只在夜晚

拿起濃蘸的毛筆

一切生機都已經凋零

人們披著寒風走過四季……

開始向朦朧詩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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