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節 京師(二十八)

周樂之並沒有看到後面取名字的一幕,這一幕是後來他得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先生告訴他的。告訴他的時候,先生的臉色冷峻,似乎隱隱約約的包含著某種悔意。但是先生到底是怎麼想的,大約只有先生自己知道了。

周樂之此時正在船尾甲板和王良閑嗑牙。見周先生從王老爺艙房里出來,他趕緊跟了過去,二人回到艙房之中,周先生便吩咐他收拾物件。準備出發。

「我們去哪里?」

「去廣州!」周先生眉飛色舞,「你不就是廣州人士嗎?」

「真得?」周樂之出門快一年了,此刻听聞要去廣州,精神一振,「小的這就收拾!」說罷便在艙室里收拾起行李。這時他才發現從王老爺那里拿來的兩對粉盒還在艙中,趕緊用綢布包了起來,預備還回去。

他走過跳板,來到王老爺的船上,沿著船舷走道一直走到中艙旁,正要回到甲板上,原本一直在中艙門外的王良卻不在,甲板上一個人也沒有。

「這王叔!又到哪里去偷懶了!」周樂之暗暗好笑,這王良前些日子搞上了個僕婦,得空便往找船隊的無人處膩歪。這會大約又是如此。

不過王良不在,還粉盒的小事要不要驚動老爺他也有些吃不準,正躊躇間忽然听到艙內有人說話,正是劉釗的聲音︰

「……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此次南下護送金魏二人,你繞路回一趟紹興,給給二爺帶個話,就說︰‘二伯承不了爵位了,想辦法讓他們閉嘴’。這話你務必親口傳到,不能讓第二人知道,更不可留下字據。」

「屬下明白。」

「還有一件事,你也要安排妥當。」王老爺的聲音變得侍奉陰沉,「過幾日魏姑娘和金先生我會分批派人送回東陽那座新田莊上安身,你要派可靠人手護持,分開看管,令他們深居簡出,不可走漏消息。」

「是!屬下預備安排陳墨在那里看護,他辦事妥當,口風又緊。」

「嗯……」听聲音老爺對這個安排比較滿意。接下來寂寥無聲,也不聞劉釗說話。周樂之一陣緊張,他知道偷听主人說話是犯大忌,有心想離開,但是這里地方狹窄,又都是船板,很容易踫撞發出聲響,若是被听到了更為不妥。

權衡之後,只得屏息凝神,將身體縮在陰影之中,靜侯談話結束。

「你告訴陳墨,臘月前後我會給他捎信,信里若是寫‘過年京城須送節禮,送火腿三十只來’,則一切平安無事;若說‘天寒地凍,道路艱難,火腿不必送,改送銀子來’。讓他立刻將金、魏二人畢命。」

周樂之听得,如遭雷擊一般,渾身僵硬。金先生和魏姑娘他雖然不熟,但是這些日子老爺都是奉為上賓,不但供應從優,見面亦很客氣,白天還在為他們安排安身之處,晚上就預備著要他們的性命了。

「至于那妖人,到了廣府,若尋得寶物,你先設法將其扣下,不可交與那粗坯,等帶回京城再做計較。若此人有什麼異舉,想你也有辦法讓他听話。」王業浩用極低的聲音作出關鍵指示,奈何河上夜深人靜,艙壁又是毫無隔音的木板,一牆之隔讓周樂之听得清清楚楚。

「大人放心,咱錦衣衛可不都是混飯吃的貴戚。」劉釗答道。

「注意分寸,除非萬不得已,莫要害他的性命。若有情況,可用你們的密線,將消息傳到我四叔處。」

沉寂片刻之後王業浩又問道︰「以你在京中的人脈,可認得些風水異士?須知根底,莫要招搖撞騙之輩。」

劉釗想了想,說道︰「倒是有一位同宗兄弟,也在錦衣衛當差,叫劉鎩,祖輩起便是幫人看陰宅的,據說頗有些實學。不知大人有何用處?」

「好,你且寫個引薦的條子。」王業浩並沒有說明用意。劉釗知道規矩,也就不再細究。

周樂之背後冷汗直冒,看樣子自家先生暫時還沒有什麼危險,不過這老爺行事如此狠辣,先生若是日後有了什麼事情,大約也會被毫不留情的「畢命」。

「那老鴇和又晴怎麼樣了?」

「已經妥了,老鴇將又晴姑娘奉上,周知府便放她一馬,以盜案結案了。」劉釗言語中有些羨慕,「俺們爺們遇險,倒讓他撿了個大便宜!白白得了一個大美人。又晴姑娘的身價,少說也得一二千兩銀子!」

「呵呵,周老爺不會自己留著的,這樣的花魁女子,不是等閑人能受得起的……」

「不知道哪位老爺有如此的艷福。」

「呵呵,你這狗才,與你何干!」王老爺笑了,「你莫要想這些有的沒的,好好的辦你的差事。事辦好了,少不得了你的好處!」

「是,多謝老爺栽培!」

劉釗辭了出來,周樂之又等了許久,見艙內和甲板上再無響動,才伏體,手腳並用的爬回周先生的船。

周先生對這些毫不知情,照舊樂滋滋的收拾自己的物件

這邊要準備的東西不多。周先生的兩個婢女已經收拾妥當了,周先生這次去廣州不打算帶兩個婢女去這種長途旅行帶女眷即不方便也不安全。先生只好忍痛割愛,讓王府南下的人把她們送回東陽田莊去。不過臨別時,先生還是飽含深情地對她們說︰「志玲,結衣,你們要是懷上了,我會負責的!」

要在過去,周樂之看到先生這猥瑣的模樣少不得要偷著樂,但是今天听到的事情極大的沖擊了他。一度覺得前途光明的生活變得暗淡無光。

第二天,周先生一行人便換乘一條西行的小船,沿著長江西行。長江的兩岸風光瑰麗,但先生已沒有了賞玩的心情,只恨這水路走得太慢。劉釗听到他的抱怨,出來解釋︰「驛馬雖能日行二三百里,但須騎術精熟,先生怕是會吃不消。若坐轎晚上還得打尖住店,而水路只需艄公輪換,便可日夜兼程,況且咱們人少船輕,總得來說比坐車還快些。」

听劉釗這麼一說,先生也沒了辦法,只能終日坐在船頭,擺出一副望眼欲穿的樣子。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從船頭跳了起來,急忙招呼周樂之︰「速速準備文房四寶!」

回到艙里他伏在桌子上寫寫畫畫了半天,然後信心滿滿地對周樂之說︰「你看,我準備給船加兩個明輪,通過人力腳踩,可以加速!在公園里有很多類似的腳踏船。我計算過,效率應該還可以。」

周樂之听得一頭霧水,看著滿紙的紋樣,撓撓頭說︰「先生說得什麼公園?腳踏船又是什麼……」

「這張是計算過程,後面幾頁是三視圖。」周樂之耐心地解釋道,「就是正面看,上面看,側面看。好久沒畫了,不過意思應該錯不了,怎麼樣,很形象吧?要不晚上靠岸休憩的時候你找個木匠來,我跟他解釋。」

周樂之心想這先生真是想到出一出是一出。這旅途中哪里去找木匠,還要給船裝輪子這船家也不能答應啊。但是他跟著先生這些日子,已經很熟悉他的個性了,三視圖對他而言也不陌生,當下仔細看了看圖樣,大概明白了是什麼意思,道︰「這明輪是不是和水車相仿?」

「不錯不錯,你很有悟性!」先生頗為振奮,「我這麼畫,木匠看得懂嗎?」

「木匠倒是沒問題,只是先生此物,可日行千里?」

「不行。」

「百里?」

「夠嗆。」

「那裝了亦無用處,何況停船安裝要耗費時間,裝了之後還要多用船夫……」

劉釗听了笑道︰「先生要是心急,我多給船夫們酒錢,讓他們劃快些便是了。」

送走爐石道人一行之後,王業浩並沒有急著回京,而是在揚州多停了幾日,找機會與田宏遇結交。他有意籠絡這位周先生口中未來的「國丈」,不但悄悄地饋贈他一份厚禮,還暗示周知府將又晴送給田宏遇。

田宏遇武人出身,雖然在聲色征逐上頗有名氣,又是皇親,在官場上頗有朋友。但是大多數科舉出身的文官實際並不待見他,視作是清客一流。

如今這位王老爺不但對自己非常尊重,還饋贈了重禮。田宏遇頗有受寵若驚之感。雖然知道他是有意籠絡,但是自己其實並無可以報答之處。自己雖然是皇親,可是女兒不過是信王的側妃實話說,便是正妃周氏的父親,乃至當今張皇後的父親都算不得什麼紅人。這讓田宏遇即感動又不安。

待到王業浩北上之時,田宏遇到碼頭送別,言及自己受王老爺之恩惠甚多,卻無以回報,著實令他慚愧。王業浩笑道︰

「田老爺吉人自有天相,眼下不過是時運不濟,他日必能鴻運當頭。大約用不了多久,你我還能在京師相見呢。」

「那就承王老爺吉言了。」田宏遇不知他話里何意,只覺得包含禪機。他亦不敢多問,當即一躬到底,「祝王老爺一路順風,步步高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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