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節 茉莉旅社

吳老爺在浴缸里享受的時候,陳霖的房間卻起了一陣小小的風波。

陳小兵給考察團成員安排的房間是每人一間的「標準間」,正好可以容納一主一僕。陳定帶得是陳雸,然而陳霖帶得卻是陳玥。

雖說是兄妹,到底也是青春少艾,二人同居一室未免諸多不便。陳家兄妹一進房間便覺得很是尷尬--這是住下還是不住?

陳定有心想調整一下,奈何整個考察團里只有陳玥一個女子,天大的本事也調整不出來。

「要不就再開一個房間。」陳定說,「大不了我們自己出房錢。」當下便去找陳小兵。

「再開一個房間也不是難事。」陳小兵當即帶他們去總台,沒想到總台服務員看了預訂冊卻面露難色︰實在沒有空房間了。

「一間都調劑不出來?」陳小兵追問道。

「一間都沒有了。」服務員說,「這些天的預訂都滿得--再晚些時日,倒還可以設法。今晚就要,實在是沒有法子。」

陳霖道︰「要不我另外找一處客棧住下。只要就近就沒事,反正指示晚上睡個覺而已!」

陳小兵想也只能如此了。當下立刻派了車夫把他和行李送到博鋪鎮上的一處旅社安頓。

他在隨身的公文本上寫了幾行字,蓋上了自己的章,說道︰「你拿著這個去旅社登記。在旅社里發生的食宿費用都可以記賬。」

陳霖接了,正要出去。想起妹子,又把陳玥帶到一旁,板起面孔教訓道︰「你一個人住,門戶要嚴謹,沒事不要出房間!這里看似繁華,實則魚龍混雜,莫要輕易拋頭露面!表叔、二叔都在隔壁,有事請他們照應。晚上的宴請你就不要去了--不方便。」

沒想到這話卻被陳小兵听到了,立馬正色道︰「陳玥女士也是考察團成員,怎麼可以不去呢?再說是元老院的宴會,有什麼不方便的?」

陳霖狼狽不堪,只好道︰「既然陳同志這麼說了,你就去吧--等我回來一起過去!」

人力車夫又把陳霖和行李從酒店拉到了博鋪鎮上。比起海濱大道沿路,這里更為「市井」。街道阡陌縱橫,人群熙熙攘攘。充滿了市井的生氣。車夫一路把他拉到靠近文瀾河的一條僻靜小街的白色二層小樓前。

「就是這里,先生拿著介紹信去登記便是。」人力車夫幫他從車後卸下行李說道。

「是,是,有勞小哥了。」陳霖從袖中模出一張輔幣券,「給小哥喝酒。」

「多謝客官。」拉車小哥倒也不客氣,道了個喏,收了「小費」,拉起車剛要走,又回頭笑道︰「旅途寂寞,大爺可以去河源街走走。包你散心又快活。」

陳霖看他的笑容就知道這河源街必不是什麼好地方。轉頭看車夫給他送來的旅館,卻是一棟牆體刷得雪白的二層小樓,配著磚紅色的屋頂。窗戶卻又涂抹成藍色。在碧空的晴天下望過去,簡直要亮瞎雙眼。

這也就罷了,只見牆壁上,台階旁,二樓陽台的扶手上,到處都是花盆,種著各色鮮花,到處怒放。尤其是門旁的兩大株茉莉,開得正興,空氣里滿是茉莉的馥郁香氣。

「這是客棧?」如果說龍豪灣旅館完全超出了陳霖對「客棧」的想象,那麼眼前這家「旅館」更是顛覆了他對客棧的認知。

正狐疑間,小樓的兩扇格子玻璃門打開了,出來了一個同樣是白衣黑褲的服務員上來招呼︰

「客官來住店嗎?」

「這里是……茉莉旅社?」陳霖看了一眼手中的紙條。

「不錯,正是小店。」

「我要住店。」陳霖一听對頭,立刻把紙條遞了過去。

服務員接過紙條看了一眼,頓時肅然起敬︰「原來客官是元老院的客人!失敬失敬!」說罷提起陳霖的行李,「客官里面請。」

走上台階,進到屋內,只覺得眼前清涼。這里的裝飾又和龍豪灣旅館不同,門廳不大,但是布置整潔,裝飾減少,卻又十分優美。別看室外鮮花錦簇,門廳卻是清一色的綠植而已。牆壁也只是簡單的涂白,掛著幾幅山水畫。室內的家具,多是藤編竹制,紋樣簡單樸素。沿牆設有書架,擺滿了各種書籍……雖不是傳統中國文房的擺設,卻也能體會到主人清靜風雅的嗜好。

比之龍豪灣的奢華,這里反而更讓他覺得安心。

「好個優雅安靜的地方!」

「客官你說得好,」服務員听他贊美,頓時來了精神,「我們茉莉旅社,是本地有名的風雅之地。外地來臨高求學的讀書人,都喜歡在這里下榻,晚間便在這里談論學問。還有不少人特意來這里清談雅集呢。」

「想不到貴東主如此風雅!」陳霖連連點頭。

「敝東主原是縣內縉紳,」說到這里,服務員壓低了聲音,「還是進士老爺呢!」

竟有此事?陳霖頗為詫異。到現在為止,至少在廣州,還沒有听說過哪個進士老爺投髡的,留下的進士都是「不走不降」的套路,躲在自家產業里深居簡出。沒听說有人出來經營產業的。況且,經營什麼產業不好,要經營客棧呢?這可不是什麼「體面的行業」。

這「縣內縉紳」不必說就是劉大霖。按照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他此時已經去世兩年多了。不過元老院的到來在這個時空為他治了病,護理好了身體。劉進士的身體反較D日那會要強健多了。雖然不能自如的行走,但是拄著拐棍也能略為走走。

劉大霖從來沒有正式的投髡,一支保持著和元老院若即若離的「合作關系」,但是平心而論,他也從來沒給元老院惹過什麼麻煩。這些年來從大陸過來探詢髡賊消息的私人書信很多。他每信必回,信里是說元老院的好話,涉及軍政大事的問題一概不回答。因此很得元老們的好感。雖說隨著第二次反圍剿的勝利,元老院在臨高乃至海南島都已站穩腳跟,威力更是遠達珠三角。劉大霖的利用價值實際已大幅度下降,但是元老院已然對這位明國進士十分優待。其主持的茉莉軒書院作為臨高傳統儒學的「文化沙龍」也一直存續下來。

劉進士並非油鹽不進的「腐儒」,澳洲人在臨高的施政作為,他並不全然贊同,但是本地建設一日千里,百姓人人無凍餒,他也是佩服的。因此縣咨議局成立後不久,他就接收了聘書。成為咨議局的委員。

說是委員,劉進士也很少去開會。一來他沒有其他委員那麼旺盛的「上進心」,對為子孫謀福利,積聚錢財的事情也並不熱衷。其次對本地建設的建言,又覺得自己雙腿殘疾,平日里多是留在家里,很少出門,似乎也說不出什麼名堂來。最後呢,他心里多少還有些對大明的愧疚。

這些年,他就這樣安安靜靜的過著日子,全家靠著田地和他在茉莉軒任職山長的收入過活。家里的田地早就全包給了「天地會」。而天地會送來的「分成」一貫比別人家多,不用說也知道,這是元老們為了照顧他的自尊心和名聲悄悄給他的額外津貼--這一點上,他是頗為感激元老院的。

家里的僕役們大多已經遣散,只留下幾個老僕繼續跟著他們。僕役的孩子們和劉進士的孩子都進了芳草地讀書,以他們的成績,照理說是不能免學費的,不過卻又都優免了。

劉大霖也跟自己的兒子講講儒學,說說詩詞和八股。但是兒子顯然不是讀書的料。這讓他很是失望,但是轉年一想,學了這個,又有什麼用呢?元老院的治下用不著這些。

原本這樣平靜愜意的生活從三年起就被打破了。不知什麼緣故,劉進士的親朋故舊們突然開始頻繁造訪臨高。

來者,多是這些的子佷晚輩。說是來「探望」的,實則來了之後客套幾句便是各種打听臨高的情況,然後便是出門大肆采購,暴買「澳洲貨」。

若是只來采購也就罷了,還滿街亂轉,四處打听。因為形跡可疑,有幾次甚至被警察抓了去。最後由劉大霖出面才保釋出來的。

劉大霖這才知道,原來來「探望」親朋故舊們,除了買澳洲貨之外,還有想在臨高購置房產土地--「作退身之計」。

原本不論是買貨還是預備著狡兔三窟,劉大霖都不在意。只要是來拜訪的,他都是熱情接待。但是這些訪客還是按照老習慣,到異地多是落腳在親朋好友家中。

留宿遠客,原是一樁美事,奈何架不住親朋故舊實在太多了。其實劉家在大陸上的親族並不多,但是劉大霖還有舉人、進士兩科的同年在--足有好幾百人。

于是乎原本清靜的劉宅變得人來人往。每個月都要招待來客。有時候一撥剛走,一撥又來。

劉家不但要招待來人食宿,還要派人陪同上街采購,幫忙去碼頭辦理托運,在本地犯了事還要劉家幫忙出面料理善後……不但經濟上難以承受,生活也受到很大的影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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