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節 惶惶不可終日

馮海蛟這些天睡不著覺。

他的老巢︰青蓮圩正處在一片惶恐不安的騷動中。孫大彪覆滅的消息,在第二天就由幾個魂不附體的小嘍帶到了這里。

一開始馮海蛟還不太相信,因為孫大彪那里足足有五六百人,髡賊總共不到二百人,怎麼敢去打孫大彪,連縣城都不要了?

然而小嘍指天畫地,發誓自己說得都是真得,這才引起了馮海蛟的警覺。天一亮他就派出幾個精細嘍,到大崀圩和縣城去打探消息。沒想到帶回來的消息卻一個比一個壞。大崀圩被破,戳著孫大彪手下的腦袋的長槍沿著道路一路往縣方向豎,一共有二百多個。大崀圩路口還搞了兩個大墳堆,陰惻惻,冷森森,讓人瞧著就害怕;孫大彪本人和手下的主要頭目被擒,如今都在縣衙門前「示眾」,看模樣都受了很重的拷打,一個個不成人形。

誰說馮海蛟和孫大彪暗中都有些不對付,前段日子雙方為了征收糧餉的勢力範圍的問題還差點起了沖突。不過他們是多年的拜把子兄弟,也知道唇寒齒亡的道理。孫大彪一伙的驟然毀滅,不啻于在馮海蛟頭上敲響了喪鐘。

陽春三月,轉眼便是寒冬飛雪。馮海蛟一伙原本驕狂不可一世,此刻上上下下卻都惶惶不可終日,只覺末日臨頭。不但過去絡繹不絕來「入伙」的各路好漢不再出現,連入了伙的也都紛紛找著各種借口溜之大吉,還有得干脆來個不辭而別。

馮海蛟強作鎮定,和頭目們會議的時候還說了幾句瞧不上孫大彪的話,以示孫大彪對自己無足輕重,然而背地里,他已是方寸大亂。派了幾撥人去辛勞楠莊子上問計于詹尤其是想從他嘴里得到一句實在話︰大明官兵到底還來不來了?

然而這話卻始終也等不來,倒是等來了孫大彪等人在縣城被梟首示眾的消息。

「真殺了?!」雖說孫大彪的下場馮海蛟早就料到了,但是听到這個消息,依舊讓他一震,「還有誰?」

「被抓到縣城里去的一個沒剩,全給砍了腦袋,姜逍天也被殺了髡賊連他老娘和伯父都給殺了!」去打探消息的嘍驚惶的說道,「孫大彪的兒子、孫子全被砍了腦袋……」

「這女人夠狠,」馮海蛟早听說新來的縣長是個女人了,此刻听到她一起手就滅了孫大彪的門,不由得多了三分欽佩,「其他家眷也殺了?」

「沒,」嘍說,「听人說被抓到各路當家的家眷,男人只要有人控告的都要法辦就是絞死;其他婦孺有地方投靠的自便,沒地方去的流放海外。說是這麼說,可是各家的仇家都在路上等著,出來一個殺一個,雞犬不留……如今許多人寧可去流放……孫大彪的老婆當晚就上了吊……」

「他老婆和他一直不怎麼對付,倒肯為他上吊,倒是個貞烈女子!」馮海蛟豎了大拇指,「他的那群姨太太呢?有上吊的麼?」

「一個都沒有,都回娘家去了。」

「TNND,太可惜啦,他的七姨太可是個尤物……」馮海蛟忽然起了色心,一拍大腿,「她怎麼不來投靠我!」

「這個,也許她不知道老爺仰慕她吧?」嘍趕緊湊趣道,「要不小的們把她給弄來……」

馮海蛟轉念一想,如今自己都是危在旦夕之間,別說什麼姨太太了,搞不好自己被髡賊殺了老婆都未必肯上吊。不覺意興闌珊。

孫大彪呼風喚雨幾十年落了這麼一個下場,馮海蛟自然是兔死狐悲。而且孫大彪的敗亡,帶來的還不止于此︰縣里的風頭一下轉了向,過去和他積極來往的各路豪強對他派去的人避而不見,原本征收頗為順暢的糧餉如今也變得十分困難。許多村寨干脆拒絕繳納就算肯交得,也有一大堆話來搪塞他,要麼延期,要麼少給。弄得他十分惱火。時間一長,竟有些捉襟見肘起來。

他現在亦是家大業大,手下匯聚了將近五百號弟兄,每天光是吃飯就要幾十石米。他過去主要的收入是「靠江吃江」,專事勒索、搶劫往來客貨船只。自打廣東戰火起,連江上便少有客貨船只。至于澳洲人的船只倒是不少,畢軒盛幾次鼓動他去伏擊澳洲人的船隊,還專門給他弄來了些火器,但是他始終沒這個膽子也怕自己和澳洲人硬踫硬打個兩敗俱傷,讓孫大彪佔了便宜。

他打出大明的旗號之後,便籍此在周邊地區征糧征餉,王初一在大崀圩失敗之後,馮海蛟一度風頭無限,打著陽山右翼把總的名義大肆征糧征餉,一時間風光無限,金銀錢糧源源不斷的流入他的青蓮圩。如今不但征不到糧餉;縣里國民軍也加強了巡邏,隊伍出去征糧時常會遇到巡邏隊,多多少少要丟下幾個弟兄。

這麼耗下去,遲早要完。馮海蛟心中煎熬,和畢軒盛商議了幾次,畢軒盛勸他棄了此地,和詹合兵一處辛家莊不但偏僻,地形也險要,利于拒收。

「廣寧的楊老爺有一處山寨距辛家莊亦不遠,若是駐兵于此,可以與之呼應。」

辛勞楠這個人他是信得過的,何況此人實力有限,不可能玩火並他的主意他若是辛勞楠,大約還要防著馮海蛟來吞並他。

但是就此放棄青蓮圩這塊他發家的「風水寶地」,馮海蛟又始終下不了這個決心。

就在這樣的驚惶不安的兩難中,馮海蛟過著寢食難安的日子。他過去就十分迷信,此刻更是將此視為精神寄托,天天燒香拜神,指望著天上能落下一個什麼「奇跡」,能將他從覆亡的危急關頭中挽救出來。

然而事態卻毫無好轉的跡象,願意繳納錢糧的村寨越來越少,與之相反的是他听聞縣里的大戶們不但給了澳洲人錢糧,還給了澳洲人許多壯丁,如今女縣令手下是兵強馬壯不用說,她養這麼多兵馬,遲早是在要對付自己的。

馮海蛟黔驢技窮,只得再次派遣畢軒盛去辛家莊,去問計于詹在他看來,這位頭頂「兩廣總督幕僚」光環的人就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畢軒盛動身之後,算路程昨天就應該回來,然而他卻沒有如期上山。他焦急不安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便從自家宅邸里出來,穿著他的武官服色,帶著幾個親兵,去巡視部下。

青蓮圩過去雖是個商埠,自從被馮海蛟霸佔之後便成了匪巢,並無商鋪住戶。他原本手下不過百多人,房屋不多。自打當了把總之後,隊伍擴大很快,許多人沒有住處。不少匪徒只能棲身在在茅草棚下。此刻睡的睡,坐的坐,賭錢的賭錢,吵鬧的吵鬧,懶懶散散,亂七八糟地分散在江邊,根本沒有個行伍的模樣。連他走過也只有近身的嘍起身相迎,遠一些的干脆裝作看不見。他看了一陣,想起當初他當了把總時候各路好漢來「靠碼頭」的風光,不禁一陣惆悵。看到自己身上的武官服色︰當初他穿上它是多麼的得意,手下看到了更是盛贊他有「官威」,然而此刻,這華麗的服飾似乎是在嘲笑他他根本不配穿用。

馮海蛟又問了次畢軒盛有沒有回來,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後愈加失落。他完全忘記過去對畢軒盛的鄙夷和防備,不由得盼望著他能早一刻回來,也好有個商量。

眼瞅著太陽轉西,畢軒盛還是蹤跡全無,馮海蛟才失望的回到宅邸中,他不理姨娘和丫頭的殷勤照顧,邁著他沉重的步子回到書房里,一坐在太師椅上,軟綿綿地癱倒在床上,仰望著老舊的房頂,長嗟短嘆,一言不。

天色剛剛擦黑,忽然有一個丫鬟在門外喊一聲︰「老爺!」

馮海蛟眨巴了兩下眼皮,輕輕地「嗯」了一聲,還沒有動彈。丫鬟只得在門口稟道︰「畢師爺回來了……」

一听這句話,馮海蛟頓時來了精神,他忽地坐起來,道︰「擺下酒席,我要為畢師爺接風洗塵!」

霎時間,丫鬟們就擺下了一桌酒席,斟上酒來。馮海蛟眼巴巴的看著畢軒盛他臉色黝黑,風塵僕僕,顯然在路上受了一番磨難。

看到馮海蛟只是匆匆一躬,便急不可待的往酒席面上去,落座之後也不客套︰先抓了一只雞啃了起來,三兩口便將一只雞撕了個干淨,又伸出油汪汪的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一迭聲道︰「倒酒!」

馮海蛟趕緊示意斟酒,道︰「莫要著急,酒肉有得是。」

畢軒盛毫不客氣,左右開弓,又是吃酒又是吃肉,胡吃海塞一番,只弄得桌子上杯盤狼藉,這才歇下手來,喘起了粗氣。

馮海蛟看著暗暗心驚,這畢軒盛到底遇上了什麼事?居然弄得象餓死鬼投胎?而且他比正常的路程晚了差不多整整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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