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九節 柳嫂子的話

霍駿鳴模了模挎包里的手冊,這本《防疫手冊》是林默天編撰的,一切的防疫工作都以此為準,上面詳細羅列了遇到各種情況的具體處理方式和流程。防疫大隊的隊員都視作「聖經」。林默天在培訓中反復強調,一切都要「照章辦事」。

趙貴是前幾天從總局派來的「增援」基層的。這一片原就是他和李子玉過去的管區,地方情況熟悉,所以照舊派他配合防疫隊員在這里巡視。

徒步巡邏對趙貴來說是家常便飯,何況這還是他的老地盤,走起來輕車熟路。

街面上打掃的干干淨淨新生活運動狠抓了街面衛生問題,原本常見的垃圾屎尿遍地的情況已經不見。雖說因為資金問題路面沒有硬化,依舊是泥土碎石的混合路面。不過如今各處保甲都有義務維持路面平整,每隔三五日,各家便要出人來將路面坑窪填平,所以不似過去那般坑窪泥濘。

趙貴走在路上,覺得有些得意。頗有衣錦榮歸的感覺。不過,他現在這身裝束卻一點也沒有「錦衣」的感覺,白色的隔離衣像個孝袍子不說,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大口罩也氣悶的緊。

霍駿鳴一路注意著注意著各個路口的防疫宣傳畫和告示的完好情況,看看有無要補充的地方。宣傳口突擊印刷了幾千張防疫宣傳畫張貼在市區和關廂各處,還涂了幾百幅刷牆標語。牆壁上刷著「打老鼠,除四害」、「多洗澡,勤換衣,消滅跳蚤」、「發熱要及時向防疫員報告!」、「嚴禁私埋亂葬!」……

在經過一處被貼上醒目的紅色封條的住所門前,霍駿鳴仔細的察看了封條,又看了看牆頭上加插上去的密密麻麻的竹片這不是為了防盜,而是確保一旦有人翻牆進去就能發現。

南剪子巷已經有過幾例疑似病例報告,有封閉的隔離區按防疫規定,一旦有人染病,同住的和接觸者照例送長洲島隔離外,他們的住所店鋪也要封閉起來。直到確認未受感染,檢疫解除為止。

封閉之後,相關保甲、管片的警察和防疫隊員就要對這些地點進行重點監護,以防有人私入不管私入者動機如何,這一行為很容易造成二次傳染。

「南剪子巷一號隔離區,上午第一次巡察,情況正常。」霍駿鳴在登記本上記錄。這里每天都要巡察三次。

南剪子巷多是住家,原本就不是熱鬧地方,所以防疫引起的市面蕭條對這里的影響不太大。但是在防疫宣傳之下,居民們明顯減少了出門活動,過去這里家家戶戶白日多不閉門,現在則家家大門緊閉。街面冷清了不少。連原本相對熱鬧的公井、茶棚都是人際寥寥。

「連公井邊都沒幾個人。」霍駿鳴感慨道,「看來這一號病還真是厲害。」

走到公井旁,卻見有個女子正在洗衣,趙貴認識,這是柳嫂子,本片的「居民積極分子」,在上次的保甲長調整中,由派出所推薦,柳嫂子當了這里的牌甲組頭。

柳嫂子看到他們過來,遠遠的便打起了了招呼。

「阿貴!阿貴!」

趙貴有些靦腆,嚅道︰「柳嫂子。」

「我又不似黃花大姑娘,你瞧我臉紅什麼?」柳嫂子拿他打趣,說著在圍身上擦了擦手,起身道,「你怎麼回來了?阿玉呢?」

「我是臨時調來幫忙的,阿玉去臨高學習了。」

「他倒是運氣好!」柳嫂子一拍手,「給他躲懶了去!」說著面色又黯淡下來了,「誰料想城里會鬧大疫!」

趙貴想說點什麼安撫柳嫂,然而他笨嘴拙舌,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倒是霍駿鳴說了一句︰「傳瘟不要緊,把防疫工作做好就不怕。」

「說是這麼說,可這情形也太嚇人了!」柳嫂子說著嘆氣道,「青天白日的,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家家戶戶都關門落鎖,鋪子就開幾個時辰的門!唉,就是當初傳瘟的時候也沒這樣過……」

「今天的情形怎麼樣?」霍駿鳴問道。

「本甲倒沒什麼問題,」柳嫂子道,「不過听說前面的馮家老爺子病得厲害,怕是要過不去了……」

「有發熱?」霍駿鳴立刻警覺起來了。

「這倒是沒有,听說請郎中看了,說就是年歲大了。」

「要是過世了,別忘記叫他們報派出所,」趙貴叮囑道,「現今首長有規矩,開了死亡證明才能下葬。」

「這我知道,」柳嫂子點頭,「官面上的規矩我懂!」她忽然壓低了聲音,道︰「最近街面上可是有不少謠言……」

「都……都有什麼話?」趙貴的耳朵一下豎了起來,警務部門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收集市井謠言,匯總之後轉交政治保衛局,供他們嗅探有無各種「***陰謀」。

「說法可多了。」柳嫂子東張西望了一番,這才把趙貴等人拉到牆角,低聲道,「有人說,澳洲人在廣州滿城挖渠清淤動了廣州的龍脈,傷了風水,所以會鬧瘟……」

趙貴搖頭︰「挖溝清淤是好事啊,這麼臭,這麼髒的溝,又淤塞了,一下雨就髒水倒流……」

霍駿鳴略有文化,也不以為然︰「自古龍脈不是大山高齡,便是長江大河,哪有把水渠暗溝算作龍脈的,不通,不通。」

「還有呢!」柳嫂子並不辨析,又說,「還有人說,是前幾個月的破獲的巫蠱案子,那法師曾經煉過疫鬼,如今便是疫鬼出來害人了。」

疫鬼旱魃之說在當時十分流行,這種說法市井流傳不足為奇。柳嫂子接著又道︰「還有人說……」她把聲音壓得低若蚊鳴,「髡賊是行逆天之事,是海蛟犯真龍,罪大惡極,所以上天降下這場大疫懲戒髡賊,還說天命在大明,髡賊在廣東長不了……」

趙貴嚇得一跳,趕緊道︰「可不敢亂說!」

霍駿鳴也道︰「柳嫂子,這話你跟我們說也就罷了,不要在外面亂說……」

柳嫂子道︰「這個我省得!若不說給你們听,元老院怎麼能知道外面在傳這些話?總得有個對策好好治治這幫傳謠的才是。」

霍駿鳴只覺得心里膩味,心道你當個牌甲組頭,飛塵似的「官」,還要這麼趕著奉承澳洲人,當下挖苦他道︰「柳嫂子,想不到你當組頭沒幾天就這麼赤膽忠心!」

「我又沒吃澳洲人的餉,」柳嫂子說瞥了他一眼,「算哪門子赤膽忠心?」說著她把洗好的衣服都歸置起來,「澳洲人是不是真龍,我是個小女子,不懂也不敢說,可是到了廣州之後,著實讓咱們老百姓過得些安穩日子。就說他們幾句好話,大約也沒人能挑出不是來!」

霍駿鳴干笑幾聲,知道這女人不好惹,沒再說話。

「這是你要得東西,」柳嫂子說著從身邊的一個籃子里取出一只小紙袋,「一共二十五根,你可數好了!」

袋口折起來的牛皮紙袋里裝得是老鼠尾巴,各個牌甲每天都要上交若干鼠尾,作為滅鼠的憑證。

霍駿鳴有點嫌棄的接過來,放在隨身的標本隔離箱里。這澳洲人真是吃飽了沒事干,滅鼠也罷了,還要搜集老鼠尾巴!這也罷了上戰場還講究個割首級領功問題是,每周還要各甲都上交一只完整的死老鼠。這回收運送死老鼠的事也是防疫隊員的活。上周他一個圈子兜下來,就裝了一隔離箱的死老鼠回來。他也不知道這死老鼠林首長要了有什麼用,總之就是必須有,大家都說林首長是把老鼠剖月復挖心,再拿個鏡子細細的看。至于看了有什麼用,便沒人知道了。

「這澳洲老鼠夾子倒是好用,可惜少了些!」柳嫂子說,「有些人家就是貪小,連個老鼠夾子也要貪了去,硬說丟了!非要保甲上再發一個給他,如今本來就攤不到一家一個!你說可氣不可氣?」

趙貴早知道這事,但是上級對此也無解,只好說︰「他原意多抓老鼠總是好的,等我再申請幾個下來。」

和柳嫂子的閑話還沒說完,謝掌櫃卻急匆匆的跑來了,他是亦是南剪子巷的牌甲組頭,管片在前面。

「二位!」一看到趙貴和霍駿鳴他便高聲招呼起來了,「有情況!」

兩人都是一凜,這會組頭跑來說「有情況」,那決不是什麼小事,要麼有疑似病例,不然便是發現有被棄尸體。

待到謝掌櫃氣喘吁吁的跑到面前一說,果然是在他的管段的支巷里發現了一具無名尸。

「具體地點在哪里?」

「剪子巷東支七巷。」

趙貴嚇了一跳,這地名他可太熟悉了這不就是當初他和李子玉發現無頭尸的地方嗎?

霍駿鳴道︰「走,我們看看去!」

過去街道上發現的無名尸,都是送雙山寺待認領,無人認領再送流花橋化人廠,但是現在,路倒尸都要懷疑可能是鼠疫感染死者,在送化人廠之前都有一整套的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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