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節  移民

一路太平無事,東山居號離開高雄前往上海,在上海賣去一部分貨物,又購入大量棉布和糧食,然後前往龍口,在龍口賣掉之後胡再掉頭返航,期間又停靠幾個港口,最終來到臨高博鋪港的時候已經是1634年的一月底了。

林銘雖然這幾年來對臨高念念不忘,時刻注意搜集臨高的消息,但是這還是第一回來臨高。站在甲板上,看到港口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伸入海中寬闊如大街一般的石棧橋、高大的吊車、在軌道上冒煙噴火拉著車廂跑著的「自動車」……最後還有髡賊的「大鐵船」,他原本以為這些東西已經不會讓他有太多的驚詫這幾年他已經听太多的人說過這些只能托詞于「鬼神之力」的奇跡,而且他自己也偷偷到廣州大世界的工地附近窺探過,多少看到過類似的東西。然而當髡賊統治下的港口真正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他的呼吸一下屏住了,眼前的場景,完全是一個超越他理解範圍的世界。

大大小小的煙囪向空中噴吐著黑煙,白色的蒸汽隨著低沉的鐵器撞擊聲噴吐著,彌漫在碼頭上空,猶如一層淡淡的雲霧,各種吊車、管道、軌道交錯縱橫,哨子和汽笛尖銳的呼嘯著,此起彼伏。

「簡直就是到了獅駝國一般,群魔亂舞!」林銘不由得產生了這樣的聯想。

港灣內停滿了船只,東山居號是懸掛有臨高航行旗的,並非第一次來港。綱首已經是熟門熟路,很快就聯絡上一艘拖船,將東山居號牽引到泊位上停靠。

船剛停穩。一艘小艇已經冒著黑煙向東山居號駛來,船上幾個都穿著髡賊的公服林銘知道這叫「制服」,凡是髡賊手下「做公的」都穿這個。他們到船上來是例行公事,不過也是自己的第一關考驗。

若是連這一關都過不去,潛入臨高尋找小姨子搜集情報就是一句空話。自己還是乘早打道回府。

劉德山和陳華民帶著船上主要管事已經在甲板上迎候,林銘裝著在桅桿旁埋頭做事,偷眼瞧著甲板上的動靜。

只見小艇上的髡賊上得船來。果然如傳言所說,個個髡發如和尚一般,大約覺得光著頭不雅。所以「做公的」人人都戴著一頂帽子,有用藤編的如同覆湯盆一般的,也有簡單的布帽子,在額頭前還伸出一個長長的帽檐來。在林銘看來真是說不出的古怪。

身上的衣服也是緊繃繃的。腰里還束著腰帶。看得出「公服」全是布料縫制。全是一色的不但沒有絲綢之類,別說補子,連起碼的紋飾都沒有比衙門口站班的公人都不如,好歹他們帽子上還裝飾著一根鳥翎。要說裝飾,勉強說得上就是他們領子上彩色的小布片和胸口一排縫上去的數字林銘知道那叫阿拉伯數字,數字下面還有二個漢字︰「港務」。

至于那腰帶,雖然是皮得,看起來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毛皮。只是根普通的牛皮而已。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窮氣來,不過腰帶上那個三角形的皮套子里露出黑色的彎把。倒是很威風。林銘知道那里面裝得是髡賊的「轉輪自生手銃」,最是厲害不過的軍國利器。

這般厲害的火器,居然幾個小小的「做公的」就懸在腰上,這髡賊還真是豪奢。林銘想到自打去百戶所當差起,朝廷發給的軍器就是不堪使用的,領到手的刀劍鋼口如何,有的刀柄和刀刃都沒裝牢,稍一磕踫就會分家。還不如百戶所里庫存的幾十年前的東西好用。佛山這地方還好說︰太平世界,就算有些山匪海賊大多也用不著錦衣衛出馬,偶然出去辦差也用不著動刀動槍,倒是北面的弟兄,都訴苦說要出去辦差都得自個買武器,不然遇上拼命的時候非出簍子不可。

正在感慨,耳畔飄來船主和髡賊的幾句對談︰

「……船上有移民嗎?」

「沒有,都是我自個的伙計。」這是陳華民的聲音。

忽然劉管事的聲音插了進來︰「有啊,有一個,那個在大員上船的後生仔不是說要在臨高謀個出路嗎?」

林銘知道這是說到自己了,不由暗暗叫苦,他原本是打算悄悄的下船,再混入人群之中悄悄留下,減少沒想到給劉管事直接捅了出去。

心中暗罵︰「老不死」,卻不敢亂動,依然是自顧自的做事,繼續豎起耳朵仔細听著。

「既然有移民,叫他來登記一下吧。這幾天就安排他下船檢疫。」

「是,我這就叫他。」劉管事說著拉起喉嚨,「後生仔!後生仔!」

林銘自然不能裝耳聾,只得做出一番懵懂的模樣,趕緊跑了過來︰

「劉管事,您叫我?」

「後生仔,你不是要來臨高謀個出路嗎?快在這幾位手里登記一下吧,登記上了就算是移民啦。澳洲人管吃管住呢。」劉管事笑眯眯的說道。

「這個……」林銘暗暗叫苦,他已經知道髡賊的套路,真要登記上了,下一步就是進什麼「敬化營」,剃光了腦袋洗澡掰開看菊花,少不得還得在里面「坐牢」一個多月。起碼也有二三個月沒有行動自由,這如何使得?再說剃光了頭發,自己還怎麼回佛山去,那不成了投髡的鐵證了!

他趕緊滿臉堆笑道︰「各位老爺明鑒!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小的不敢剃發,只想在臨高謀個生計……」

髡賊中有一個打斷了他的話︰「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咱們元老院不逼人剃頭。只是你不肯剃頭,即從不了軍又招不了工。我看你說話文縐縐的,大約是個讀書人吧……」

劉管事插話道︰「總爺您眼光老到︰這後生仔飽讀詩書,能寫會算,還下得一手好棋呢。」

港務點點頭︰「你是讀書人,有文化的,到我們這里用不了幾個月就能當個干部,何必為了幾根頭發去賣苦力,當小販?劃不來啊!」

林銘做工十足,擦著眼楮道︰「總爺是好心,小的也明白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只是小的不敢違了聖人教誨,小的父母雙親早亡,請總爺成全小的一片孝心……」說著還嗚嗚哭了起來。

他說得至誠,倒也打動了對方,港務擺手道︰「你一個大男人,哭什麼?既然你孝心可嘉不願剃頭,不剃就是了,反正咱們這里都是自願的。我只是覺的可惜了。」

林銘趕緊低下頭道︰「多謝總爺成全小的孝心!」

「不過即使你不願意剃發,也得登記領證,不然不能在臨高謀生。」港務說著打開夾子,取出一支羽毛筆來,「你先登記下,姓名?」

「林 。」

「年齡……」

港務大概詢問了下他的姓名、年齡、籍貫和從何地來等問題,一一登記之後又叫他按了指紋,最後撕下一張紙片來交給他︰

「檢疫隔離期結束之後,三天之內到海關大樓」他說著朝著港灣邊高聳的鐘樓一指,「入境登記處去登記領證,記得一定要按時去!」

「是,是,小的明白。」

林銘點頭哈腰的說著接過來一看上面印著「臨時身份證辦理單」,下面都是印好的格式︰一串阿拉伯數字,上面已經填寫了他的名字,還開列了乘哪艘船來等信息。從騎縫一個大大的官印看得出這是上下聯的,上聯必然是留在髡賊的所謂「港務」手里了。

處理完移民事務,港務又一一查驗了船上的武器、火藥,看是否已經封賞,按照貨單抽檢了貨物。臨高雖然有海關,執行的關稅很低,許多貨物都是零關稅,所以查驗走私並不嚴格。查驗之後,少不了又有打藥水消毒的例行公事,不過東山居航經的港口最近都沒有疫病爆發的報告,檢疫流程也較為簡單。

眼見著港務下船離開,劉管事踱過來,搖著腦袋︰「可惜呀,真可惜,人家可是很看重你呢……」

「小的實在是不忍……」

「知道,知道。」劉管事點頭道,「人各有志。眼下還不能下船,就勞你在船上再陪我這老頭幾天了,工錢到時候自然給你結清。」

林銘這才知道眼下還不能下船,得度過好幾天的「隔離期」,期間任何人都不能下船,每天向巡邏船報告人員健康,要是有人生病,立刻就得報告,岸上馬上會派大夫來看。

「這澳洲人真是好心,還管看病……」

劉管事嘿嘿笑了幾聲︰「後生仔,你懂啥?他們這是怕傳瘟!所以不許任何人下船。要是真有人發病了,咱們都得進‘敬化營’那就不管你什麼孝心不孝心了,全得剃光了腦袋天天洗澡,吃上幾個月稀粥。搞不好連船帶貨都要拖到外海一把火燒掉!」

林銘嚇了一跳︰「真有如此嚴zh ng?」

「這個自然,如今臨高來來往往這許多人,卻極少傳瘟,靠得就是這制度。雖說有些不通人情,倒是有用的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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