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節  後門

送走了苟承絢,郝元沉正收拾桌上的東西,草簾一挑,隔壁家的女孩子又進來了--送得是今天的晚飯。

郝元一個人住,自然也不開伙做飯,好在隔壁女孩子家是做小吃買賣,水火方便,便將伙食包給他們,一日三餐,算是小小的奢侈。

女孩子笑道︰「郝叔又在做大事業了。先吃飯吧。」

說著將托盤放在桌子上,里面是二碗菜,另外有一只小飯桶。熱氣騰騰的。

菜是一碗蔬菜,另有一條咸水蝦大約就是錢塘江里撈來得。

郝元雖然克勤克儉,但是在吃飯上絕不過于刻薄,每餐一飯一菜,隔三差五還有些水產補充。在南下窪算是相當不錯的伙食了。

「我哪有什麼大事業,」郝元笑道。

「您就別騙我了。真當我是小孩子麼。」女孩子為了治頭癬剃光的頭皮上已經有了短短的發茬,只是有幾個地方發茬即短又稀。

「我從來沒把你當小孩子看。」郝元笑了笑,坐了下來。女孩子打開飯桶,幫他盛出滿滿一碗飯來。

「郝叔,我娘說了,要不以後每天少量點米吧,每頓都剩下一半呢。」女孩子說道。

「又不浪費。」

「就是不浪費我娘才說要你少量米︰你在我家包伙,已經是付了錢的,再佔剩飯便宜,怎麼說得過去?」

「包伙的佔這個便宜不是天經地義的嗎?」郝元自顧自的吃著飯。

「佔你的便宜,我家全家都心不安。」女孩子說。「這南下窪,大伙都沾您的光,我們家再佔你的便宜。要天打雷劈的。」

「說這麼重的話。」郝元笑了笑,夾了一只蝦放到嘴里,「你娘做魚蝦真是別有一功!」

「家常的手藝。」小女孩子托著腮,看著郝元狼吞虎咽的吃飯,「郝叔,您可真不像個富家公子……」

「郝叔什麼時候說是有錢人家公子了?」

「這個不管了,你說給我取得新名字呢。」

小女孩子和當時所有的窮人家女孩子一樣。是沒有大名的、她家姓賈,她排行老三,平日里就叫三娘。郝元最近逐一給在他這里念書的孩子取了學名。

「你就叫賈樂吧。」郝元說。「長樂是你們賈家的郡望,你取個樂字,歡喜有樂。」說著,蘸著茶杯里的水。在桌面上寫下「賈樂」二個字。

「太好了。謝謝郝叔了!」賈樂樂得直拍手,她又歪著腦袋看了看桌子上的兩個字︰「這兩個字好陌生……」

「你每天練十遍,練上一個月就不陌生了。」

「好!我一定把自己的名字練好!」

「郝叔上次和你說的事情,你爹娘答應不?」

「我原本還想和您說呢︰爹娘沒什麼,我們全家都是郝叔你給救得命,現在差遣我做這麼點事,我一定會盡力的再說進去之後白吃飯不算還有錢拿呢。山莊里給得錢糧听說很多呢。」

「呵呵,話是這麼說。」郝元停住了碗筷。「不過山莊里可不是個善地,你進去之後。先不說要冒風險,就是平日里和坐監一般,動輒得咎,少不了要經常挨打受罰。」

「這我都不怕沒那麼金貴,挨打受氣我也不在乎,咱們在外面也不是享福。再說這是為了郝叔您。」

郝元笑了起來。賈樂大約自己也覺得這話說得不妥當,臉上頓時染了紅,忸怩道,「我知道,郝叔你和我說過,這不是為了誰,是為了大家。」

「這就對了。」郝元說道,「我知道,你和你爹娘都是念了我的好處才願意去得。可是你還記得我和你說的話嗎?」

「記得。」賈樂想了想,「不講個人恩怨,要給窮人辦事,要為窮人出氣。」

「你既然要去山莊,我也不妨明白的告s 你,你這次去給郝叔辦事,就是給這杭州的百姓出氣,給南下窪的大伙出氣你還記得郝叔和你講過的︰後面住的曾阿慶一家為什麼會自盡麼?」

「記得。」賈樂面色凝重,眼圈有點微微發紅出事之後她也跑去看過熱鬧,看到曾家一直追著她叫姐姐玩耍的小男孩被抬出來的時候,她跑回家去大哭一場,「因為絲價跌了都是趙老爺從中搗鬼。」

「趙老爺為了一己之利,不惜禍害千千萬萬的百姓,南下窪只有一個曾阿慶,可是出了南下窪,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呢。」郝元正色道,「我們要給他們討一個公道。」

「郝叔,我明白!」賈樂鄭重其事的點了下頭,「您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雖然是個女孩子,到緊要關頭也絕不會腳軟的。」

「現在我什麼都不要你做,你只要先混進鳳凰山莊里就是。以後的事情,我會派人告s 你的。」他說著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側耳听了听外面,又回到桌子旁,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听好了……」

西華自從挨了打,一時間行動不便,只能臥床休息。第二天陸續來了幾個人看望,即有平日里和她關系好得,也有延和等人是出于同學的情誼。西華照著趙引弓的吩咐,一概木著臉不怎麼說話,做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來看望她的人知道她一貫心高氣傲,也不計較。

黃香是第二天傍晚才來看她的她的位份卑微,不敢搶這個頭。眼見著西華臥在床榻上,不覺已經落下淚來,將隨身帶來的籃子放在桌子上。

「西華姑娘,你受苦了。」她說出一句,大約是觸動了自己的情懷,淚水更是止不住的涌出來,下面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是黃嫂子,你坐吧。」西華眼見著一整天來得都是熟人,卻沒半個人露出口風來,暗暗有些發急,眼見終于來了一個自己平日里關系一般的人,不由得精神一振。她做事極認真,原本昨日用了藥,身上已經不那麼痛楚了,這會又做出一副痛苦難挨的模樣。

「昨天都是我連累了你,害你被革了一個月的錢米……」

「您可千萬被這麼說。」黃香抹著眼淚說,「我們在繅絲廠受得苦,山莊里也算是頭一份了。除了西華姑娘您之外,還沒第二個有頭臉的人為咱們說話,就沖著這個,別說被少拿一個月的錢米,就是替您挨上六十板子我都是情願的。」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從籃子里拿出幾樣物件︰「這是我們廠里的女工們合伙買得,不是什麼好物件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

「你們我知道,都是家累重,圖繅絲廠給得月錢高才去的,我怎麼能收你們的東西?斷然使不得。」

「你不收,咱們心里更過意不去。」黃香說道,「昨日蔡管家已經說了,廠里要改成三班了,每班少上二個時辰。大伙都說是西華姑娘您拼了命才換來的,您就是我們的恩人……」

她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感激的話,西華的心情卻很是復雜︰她替繅絲廠的女工出來說話不過一時出于義憤,並沒有想到她們竟然會對此這麼感激涕零。

雖然她一再婉拒,還是拗不過黃香的堅持,只得把東西收下了。

黃香見她收下了東西,這才提出說自家有個本地遠房親戚,日子過得艱難,打算讓女兒進山莊來當差。因為孩子年齡小,又不願意賣絕身子,照山莊里的規矩,不賣身的進來當差的算雇工,只能在慈惠堂里當個雜役什麼的,跑跑腿。所以想請西華幫個忙,弄到能學點東西地方。

西華心頭一震,心道莫非這黃香就是內奸?!

她的臉色略略有些變化,黃香已經察覺到了。她勉強笑道︰「我也知道這事難辦……」

「不是難辦。」西華這會已經想明白,眼下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內奸,只有順其自然才能揪出狐狸尾巴來。當下苦笑道,「黃嫂子,我自己還是待罪之身,不知道能起來之後老爺會怎麼發落。若是還是當原來的差使,那女孩子就調到我身邊做學館的雜役吧。跟著我,至少能學著認幾個字,還能學些女紅手藝。」

黃香喜得福了一福︰「老爺待您沒說得!你明個身子好了,必然還是原來那樣。」

西華問道︰「那女孩子叫什麼?」

「回姑娘的話︰她姓賈,行三。您叫她小三娘就是了。」

黃香回到宿舍下處,她是有男人的,所以在山莊里分到單獨一間屋子。房間里,有個女人正在等她。等她的女人叫汪榮兒,是山莊里的僕婦。

「黃嫂子,怎麼樣?」見到黃香來,她急切的問道。

「都妥了。」黃香拿起桌上的砂茶壺,滿滿的倒了一碗粗茶,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西華姑娘答應把你家外甥女調到她的學館里去了。」

「那真是太謝謝您了!」汪榮兒喜上眉梢,連著福了幾福,從腰里掏出幾張流通券塞到太手里,「黃嫂子就是能干。」

「還不是托了西華姑娘的福!」黃香「笑納」了幾張流通券,想到這次雖然被革了一個月的錢米,但是最後老爺減了絲廠的工時,西華姑娘也對自己另眼相看,堪稱是因禍得福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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