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節 甜港風雲--人頭

第八十三節甜港風雲--人頭

祝安總是睡在書房的院子里,倒不是他討厭看到老婆他老婆早就去世多年了而是為了處理事情來得方便,他每天都要在書房里待到很晚。看賬、給外地的客戶和分號的伙計寫信、看信是他的主要日常工作,特別是要親自盤算的掌櫃們送來的賬目看看有沒有人出現疏漏,或者更惡劣的侵吞。

對待下面的伙計,祝三爺很難說是個慷慨的東家。給他們有口飯吃,有能買件衣服,洗洗澡的錢就可以了,所以他的伙計多半都來自廣東最窮困的地方那里的人幾乎可以不要工錢,只要給口飯吃。至于伙計們的家屬靠什麼過日子,他們以後討了老婆有了孩子怎麼養活,向來不是他考慮的事情。

這麼一來,伙計們在鋪子里搗鬼的事情也就時有發生了,可惜誰都比不了他祝三爺的精明,做得再haode假賬,他都能從中看出頭緒來,更不用說他看人的神-色-極準,哪一個伙計或者掌櫃的眼神忽然讓他產生了懷疑,回頭就得卷鋪蓋滾蛋。所以幾十年來,倒也從來沒人能夠沾到他的便宜。

這天早晨,祝三爺照例醒得很早。天明即起是他的老習慣了,何況最近和華南的斗法如火如荼,睡覺也不是很踏實為了防備著華南采用極端手段來對付他,他已經把宅子周圍守夜的更夫和家丁增加了一倍。

他的身子一起動彈,睡在他旁邊的侍妾也醒了。旁邊睡個女人倒不是為了貪圖什麼魚水之歡,純粹是為了晚上睡覺和早晨起床的時候伺候著方便。祝三爺不象其他有錢人那樣貪慕女-色-,家里蓄養著許多婢妾。他經常說一句話︰女人是一種負擔不僅是身體上的也是經濟上的。

今天還是秋涵服侍他,因為古大春的關系,秋涵在祝三爺府上的身價看漲。這輪值伺候老爺的好事也就比較多的落在她身上了。

秋涵趕緊爬起來穿好衣服,匆匆的先在外屋盥洗了一番,回到臥室里已經打扮得整整齊齊,柔聲說道︰「老爺不再睡一會?」

「不睡了!」

這樣的對話照例是每天不變。

秋涵取了一件薄夾襖披在他身上,推著他在床沿上坐定,替他穿襪子、穿套褲、穿鞋,然後又拉著他站起身來,系褲帶,穿長袍。然後又是梳頭,打發髻。

突然,外面響起了一聲驚叫,接著是銅盆落地的聲音。祝三爺皺了下眉。秋涵趕緊放下梳子,出去看。

片刻功夫,秋涵神情慌-亂-的回來了。

「老爺!書房廊檐下面,有很多盒子!」

「盒子?」祝三爺一時沒有明白過來,不過事有蹊蹺是肯定的,他走出了臥室,看到自己的書房門前的廊檐下,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十一只木盒子。

他的心一下就抽緊了。祝三爺清清楚楚的記得,昨天晚上是沒有這些東西,它們是哪里來得?

「打開!」他一聲吩咐,已經趕來的家丁走上前去,打開了一個盒子。家丁突然渾身一哆嗦,差點沒把盒子甩了出去。他趕緊放下,顫聲道︰

「老爺,是人頭!」

院子里立刻響起一片女人的尖叫聲。

「叫什麼,讓她們都出去!」祝三爺不耐煩的一揮手,自己走了過去。

盒子里,是用石灰保存著的一顆完整的人頭,血跡還很新鮮,應該割下來不久。這個人祝三爺從來沒見過。這是什麼意思?他不解。

盒子一個個的打開了,里面全是頭顱。忽然他的心髒幾乎要停止跳動。他清楚的認出秋涵的哥哥古大春那顆被燒焦了一半,眼楮半閉的頭顱。

他回過頭來對著縮在後面的秋涵道︰「你過來看看!」

「奴婢不敢看」

「快過來!」他不耐煩的吼叫道。

秋涵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哥哥的腦袋的時候就暈厥了過去。蘇醒之後,她大哭著爬到了祝三爺的腳下,要他為自己的哥哥報仇。

至于其他的頭顱,秋涵也都一一認了出來,這些都是古家海盜團伙里的骨干們,彼此都沾親帶故。

秋涵又一次哭得暈厥過去,祝三爺已經無心再去關照她。他被一陣徹頭的寒意所籠罩,頹然倒在書房的椅子里,久久的站不起身子來。

這些腦袋全部出現在這里,發生了什麼事情不問可知︰古家海盜已經全軍覆沒。這還在其次,是什麼人能在一夜之間,神不知鬼不覺的躲過值夜的家丁和更夫,把十一個裝著腦袋的木盒子整整齊齊的放在他的書房廊檐下?

這種冷酷而精確的行為,說明幕後策劃者的自信到了何種地步,他們根本不把他的家丁放在眼里。而且十分清楚的知道他的一舉一動。他們在深夜行動,悄然的躲過了所有的警衛,在黑暗中準確的找到了許多院落中的一所。僅僅這個現實就足以讓他渾身發冷。

這是一個冷酷而現實的威脅,也是警告華南不是沒有辦法來對付他。而他已經黔驢技窮了。

北煒帶著人給祝安「送禮」的同一天,文同開始對海義堂的各家商行開始了行動。廖大興帶著禮物和隨從到了海安街上,一家一家的拜訪各家糖行,送上六-色-水禮。

這是華南糖行第一次公開的在海安街上-露-面。雖然廖大興的拜帖遞送上去,多數是很客氣說主人不在擋駕,但是禮物卻沒有一家拒絕收下的。也有少數幾家接待了他,彼此很客氣的說了幾句話,才送出門來。

這一番試探證實了諶天雄等人的推斷海義堂的多數商家的態度都有所松動。等到古大春在海上別殲滅的消息一出來,祝三爺在海安街的聲望就會一落千丈。海義糖的這些糖行,轉變立場就在最近幾天之內了。

祝宅里的十一顆人頭的逸聞正在全徐聞的每個茶館里傳播,說的人活靈活現,添油加醋,听得津津有味。雖然海義堂出面宣示了海安街上的各家茶館,要掌櫃的阻止客人再傳說這些東西,但是海義堂畢竟不是官府,所以說得人照說,听得人照听。

沉悶而緊張的氣氛在海安街上彌漫著。與這氣氛格格不入的是,各家糖行的東主、掌櫃和管事居然天天都在互相請看戲、宴請和吃花酒,所有的人都在這樣的場合里私底下緊張的互相磋商著,交換著彼此意見。

在這樣的場合里卻很少能看到海義堂的主心骨祝三爺。因為他「病了」,至于是什麼病,祝邸上下守口如瓶。即使他沒「病」,也很難再有過去的說服力了。人心已經散了!這是海義堂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榨季過了快三分之二了,自己的糖庫卻是空空如也,華南一點也沒見要倒台的模樣,他們的船只依然在出入海安港,源源不斷的運走砂糖。眼見著賣糖的蔗農正在少下去,各家心里難免發慌。大家達成的共識是,這樣的僵持局面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稟老爺,」文清向正在「飯後一局棋」的諶天雄和文同請了個安說,「外面有人求見。是大昌米行的朱老板帶來的。請示下︰見是不見?」諶天雄正在苦思著如何對局,手里的一只「馬」遲疑著放不下去。

「什麼人?沒問問清楚?」

「說是海義堂來得」

「要不要見?」文同問。

「沒有不見之理。叫他進來好了。」

在旁「觀棋不語」的周士翟開口道︰「小心些好,天都黑了,萬一……」

「放心好了,」諶天雄說,「祝三爺沒膽子來搞圖窮匕見這套。」他笑了笑,「再說有你老哥在旁,我們怕什麼!」

來人穿著行裝,戴著斗笠,似乎是刻意隱藏著自己的面容。揭開斗笠的時候,諶天雄點了點頭。

「馮老板,深夜拜訪,不知有何見教?」

「不敢!」來人正是「日昌記」的老板馮廣豐。听到眼前的這個陌生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禁愕然,「不錯,小的正是馮廣豐。」他拱手作揖,「這位是文掌櫃吧?」

「這位才是文掌櫃,我不過是下面一個小小的文案。」諶天雄道。

兩下見過禮。諶天雄不願意對方記得自己太清楚,所以連名字也沒說,還刻意坐到了燈光比較黯的地方。

「二位掌櫃!」馮廣豐言辭極為懇切,「這次華南與海義堂鬧出一場誤會。海義堂多有得罪,這一次,我是特意登門謝罪的。」

文同道,「我們糖業是一家,原是不分南北西東的;以後要請兄台隨處指點照應。」

「好說,好說。」馮廣豐道︰「我這次來……」

「且慢,」諶天雄開口了,「馮老板此次來,是代表‘日昌記’,還是‘海義堂’?」

這話里的關節很大,馮廣豐不敢隨便回答,遲了片刻才道,「自然是海義堂了!」

「這麼說,海義堂都知道你此來了?」

「並非全知」馮廣豐趕緊說明,「不過,海義堂上上下下,多半樂見我此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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