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四節  聚會(四)

黃安德耐心的听著兄弟們的抱怨,不置一言。總的來說,兄弟們在臨高混的都不太好,由于大多數人沒有一技之長,除了當兵的就是當的是力工雜工,混得像樣的,只有呂老蔫這麼一個。雖然黃安德覺得首長們這樣安排一定有首長的道理,但是和老黃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卻覺得這是受了委屈。

曹清說︰「黃大哥,我們還是都來當兵給您當親兵吧,咱兄弟都是和黃大哥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都信的過。給澳洲人當兵,也好過在工廠里熬著扛活。」

黃安德知道首長最私底下忌諱拉幫結派,連忙表示給澳洲人當兵沒親兵家丁的說法,真要願意當兵的也成,下一次招兵的時候去報名就是了。可是能分到哪里就不知道了。

他覺得黃熊說得話有點不好的苗頭,便決定乘著這個機會勸一勸大家。

「大哥!你雖說運氣不好,前程上耽誤了,可首長也沒忘j 你的功勞,這不還是把你招進培訓班了?要真忘了,就把你留在白馬隊里長毛了。老哥你還記得高三愣嗎?」

「怎麼不記得,他當初是保安團的軍士吧,也是北直隸來得逃兵。我和他還一起去打過百圖村」黃熊對這半個老鄉還有印象,「我听說他在澄邁大戰的時候受了傷就退伍了。」

「上個月我瞧見他了,少了條胳膊,腿也有點瘸,首長給安排到工廠看大門呢。」黃安德給黃熊倒上一杯酒,「大哥你雖然混得不算好,好歹也是全須全尾的。當了軍官,如今又有了嫂子。眼看著就有兒子。高三愣他有啥?大約就是這麼看門看一輩子了,能不能娶到老婆都難說。不說上陣死了的兄弟。單論苦勞,你有他大?」

黃熊默默的喝著酒。似乎有點說動了。黃安德又說︰「我不是老保安團出來的,可是老保安團出身死了殘了的也不少,上回咱們連上翠崗去掃墓,滿坡的墓碑,一片一片的,人死了就佔這麼一塊地。天地良心,咱們比起他們來,可就好得太多了不是?」

黃熊點頭道︰「那是!這個不能比。」

黃安德一拍大腿︰「這不就是了。」他說著又朝著大家掃了一眼。「咱們這些兄弟大多是從蓬萊過來得,就和曹兄弟說得,那是尸山血海里爬出來得……想想那些死了的百姓,還有陷沒在登州鎮里的家人、親戚、朋友、鄰居……如今大伙還活著,有口飽飯吃,有個安穩地方睡覺……人可得感恩知足吶。」

一番話說得大家氣都平了不少,黃安德又說了些話安撫大家︰現在首長的事業正在起步,眼見著大明就要不行了,大家跟著好好干一定都有出頭日的。

正當大家在酒桌上紛紛擾擾瞎扯淡的時候。突然門口響起了敲門聲。曹清一拍大腿︰「是呂老蔫這個軟蛋來了。」

黃安德打開屋門,看見呂老蔫直愣愣的站在外面,左手提著個大食盒,右手拿著一壇酒。臉上帶著憨憨的笑︰「黃大哥。曹老哥,朱四弟,弟妹」呂老蔫進了屋來。給屋里的人一個個的見禮,即使是不認識的黃熊和王保兒。也學著首長的樣子,鞠躬致意。

「呂老蔫。怎麼每次都是你下軟蛋!真是個老蔫。」曹清首先喝問。

「哎,曹老哥,不是我想來晚的,今天的下班時間就這麼晚。兄弟我也是一下了工就巴巴的趕來了,好在這兒路又平又寬,兄弟我才這麼快過來了。」

「切,你就是得了好忘了兄弟們,當初咱們一同從登州殺出來,現在就屬你混得最好了,第一個到了臨高,又成了正式職工,說!是不是給哪個首長好處了」

「唉唉唉,你別瞎說,兄弟們都知道老蔫從來不會拍馬屁,再說了,首長也不喜歡溜須拍馬的人。」黃安德趕緊來打圓場。

「李老弟你可冤枉老蔫我啦,那天在那個高麗島子上,一大群人都蹲著坐著,首長問誰識得字,誰原來是匠役。兄弟我尋思原來老娘教我認得幾個字,家里也曾經打過鐵,當時就站起來了。首長就把兄弟先帶到臨高,剃了頭轉了正,在大鐵廠子里干活計。」

「那你也不該自個兒吃獨食的。」眾人七嘴八舌的指責著呂老蔫,呂老蔫也只是憨憨的坐在桌子旁,笑著不答話。

「老蔫,喝口酒潤潤嗓子吧。」一個溫柔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月娥,哦不,弟妹,謝謝。」他局促地接過了酒杯,輕輕的泯了一口,趕緊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也不敢看朱四冒著火的眼楮。

呂老蔫當初在登州營里因為有些手藝,鄭月娥不時也得去求他做些修修補補的活,態度較之對待普通男人要好些,很是給朱四留了下嘀咕的印象。

眾人嚷嚷說呂老蔫來得遲了,按照這里首長的規矩,須得罰酒三杯。于是呂老蔫一下子就被人灌了滿滿三杯子菠蘿蜜燒酒薛子良吹噓這是菠蘿蜜白蘭地。酒一落肚呂老蔫也大著膽子說︰「諸位哥哥,黃大哥,不是老蔫我願意遲到。每天從睜眼忙到閉眼,除了中午晚上能吃個飯休息休息,就不得閑吶。」

說著,呂老蔫像放松了下來,拿著王保兒遞上來的筷子,夾了一片烤鴨嚼了一通,接著說︰「而且首長們管得嚴,最討厭遲到早退,遲了半柱香的工夫都要罰工錢,大家也都知道,兄弟我也有一大家子人養活呢。受了罰家里人就得餓一頓吶。」吧唧吧唧嘴,他又夾起一片肉腸嚼了起來。眾人也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捉弄他的心也就淡了。

呂老蔫喝了酒,話也多了︰「說是大鐵廠子待遇好,工資高,可是錢多也得有命花才行。那廠子里,每個月都死人,死得那真是千奇百怪,什麼都有!昨個咱們那邊裝料工老仇,推著車走在路上就捂著胸口蹲下去了,等人瞧見了去拉他,已經死了!平常他壯得像牛一樣,渾身是勁。要不是為了一家子人,我都有點不想干了……」

他端著酒杯︰「要說干活順心,還是過去在蓬萊營里打鐵,雖說忙得是也挺忙,可是沒這麼緊張過,干一陣歇幾天,沒活計的時候在家里躺著睡覺也沒人管……」

曹清說道︰「拉倒吧,現在說得這麼寫意,當初你餓著肚子被當官的趕著去造炮子,差點餓暈了跌在熔爐里的事情忘了?」

「沒忘,沒忘,」呂老蔫趕緊說道,「大明要是能出幾個像樣的官兒好好治理下就好了。大伙有飯吃,太太平平的當差,有多好!」

這番話又引起一番共鳴來︰

「那是,誰願意背井離鄉的。這里天氣又特別熱,還潮濕,我都覺得有點不習慣呢。」

「我看皇上也算聖明,一登基就抓了魏忠賢這個大奸臣,可是下面的官兒太不像樣了,拿咱們當兵的不當人看……」

「魏忠賢是不是大奸臣干你屁事,殺了魏忠賢,咱們不還一樣是苦哈哈的大頭兵,軍主爺還是軍主爺,該欠餉還是欠餉,于你有什麼好處?」

「要不怎麼說大明要完呢?」黃安德說,「咱們小小老百姓,求得不過吃飽穿暖,有個安安穩穩的地方睡覺,娶個媳婦生個娃。可是在朱皇帝的天下,連這點都辦不到了!」

黃熊點頭︰「兄弟這話在理。要不我好好的武將不當跑到臨高來做什麼?還不是情非得已。」

王七索好奇的問道︰「黃大哥還當過朝廷的武將?快說說。」

黃熊有些小得意,這里面就屬他在大明當得官大,殺人潛逃的時候已經是個把總。雖說是個微末武官,好歹也是上陣能帶著幾個親兵,穿鎧甲有匹戰馬的人了。

然而他卻搖頭道︰「小小的一個把總,算什麼官?連餉都拿不到,失手還把人給殺了!」他說著嘆了口氣,「給朝廷賣命,真是不值……」

「再不值,也是個朝廷命官,現在算個啥?穿個二尺半的布褂子……」王保兒在廚房里嘀咕道。

黃熊頓時臉色大變,罵道︰「餓不死你個賊婆娘,吃了幾頓飽飯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瞎嚼什麼舌頭?!」

他這一罵,只听廚房里頓時寂靜無聲,須臾只听有人在小聲啜泣,鄭月娥低聲解勸。酒桌上的氣氛有些冷了下來。

黃安德意味深長的拍了拍黃熊的肩︰「老哥,嫂子這思想……」

黃熊苦笑了點點頭,拿出一支香煙來點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好半晌才低聲說︰「兄弟,討老婆這種事,還是得慎重,你看大哥我現在……」說著重重的嘆了口氣,「算了,她好好得黃花大閨女,雖然跟上我不是真心,現在好歹也快是孩兒娘了,咱爺們就多包容包容了。」

「俗活說妻賢夫禍少。嫂子這麼口沒遮攔的,當心禍從口出啊。」黃安德也壓低了聲音說道,「咱們這里都是自家兄弟,到了外面,保不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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