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節  挑釁

「幸虧他在那不勒斯連一個杜卡特也沒有,不然咱們這里就有了一位可敬的那不勒斯親王啦。」好挖苦人的青年的聲音即低卻又正好能讓周圍的人听到,不由的引起了一陣笑聲。

秘書官的只當沒听見這嗤笑。繼續向一群仰慕他的拉丁文小詩的女士們大談他的意大利見聞正講到他去覲見教宗的事情,自然教宗和其他秘書官宣稱見過的達官貴人一樣,對他的「文采」青睞有加,賜予他吻手禮,這榮譽引來了女士們一陣陣羨慕的嘆息聲。

「尊敬的男爵夫人,」伯爵沉默了許久,突然開口說話︰「我看到牆上有一副鎧甲,請問這是您的家傳的寶物麼?」

大家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客廳一端的牆壁上懸掛著男爵前用過的武器,長劍、短戟、彎刀和各種火槍,排列成半圓形,中間用木架支撐起來一具四分之三式的騎兵盔甲,經過精心的打磨,燈火映照下,銀光閃亮。

「啊,不是。那是先夫在米蘭訂制的,因為加入萊翁扎騎士團的儀式上必須得穿盔甲。其余的時間里,他只會穿戴著它去參加宴會」

「那麼我作一項特別的請求,」伯爵說話彬彬有禮,臉上卻毫無表情,「請您將那副盔甲賞賜予我。」

盧克蕾齊婭在驚愕中點了點頭。伯爵拉開座椅,不緊不慢地站起來,上身挺得筆直。餐桌旁的旁觀者發出了一陣陣驚異的低語聲,特別是一些女客。當她們看到伯爵從衣擺下抽出一支形狀怪異,閃著藍黑色幽光的手槍,便一齊發出恐懼的驚叫。

震耳欲聾的槍聲淹沒了一qi 噪音。極短的時間內伯爵連續放了四槍。最後他手腕一抬,頭盔應著槍響飛了出去, 地一聲滾落在地。

「勞駕,」槍聲在客廳里回蕩了許久,隨著白煙漸漸飄散,魏斯說︰「哪位願意去看看命中的情況?」

「听見了麼?」查爾洛男爵夫人對身邊嚇得呆若木雞的黑奴說︰「按照伯爵的吩咐去做。」

黑奴很快回到餐桌前,把頭盔也撿了回來。將那上面的槍眼指給男爵夫人看︰0.44口徑子彈擊穿鐵面罩,從頭盔的後頸部偏上方射出,打了個對穿。賓客們此刻也震驚中回過神來。紛紛伸長了脖子。黑奴又比劃著自己的心髒部位,伸出四根手指,「那里有四個洞,」他慢吞吞地說。大家都听得很清楚。一部分人的目光轉向伯爵。另一部分人注視著埃斯特萬?薩那夫里亞。這家伙的酒意已經消退,臉色蒼白,仍然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

「我的槍膛里還剩有一發子彈,」伯爵看著殖民地頭號富商,「習慣將生命寄托于一大塊鐵和一小粒鉛的人,思慮是周密的,說話是謹慎的,行動是果決的。同以在債券與期票上弄虛作假。投機鑽營為生的人恰好完全相反。」

薩那夫里亞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毫無疑問,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于是便扯下手套向伯爵的臉上扔去,但他的力氣用錯了方向,手套飛過餐桌,落進了一只湯盆里。伯爵倒毫不在意,一彎腰,撈起了那只湯水淋灕的手套。

「我接受挑戰,」伯爵說,「即使作為受到侮辱的一方,也允許你選擇武器,不論手槍、馬槍、匕首、長劍、軍刀,甚至大炮,我都會接受,毫無異議。你听清楚了嗎?什麼都行,甚至扔石頭也可以,雖然它很愚蠢可笑,然而對于我卻不算什麼,我定然可以取勝。」

「懦夫,吹牛皮的騙子,」薩那夫里亞狂叫著,他神色迷亂,眼楮冒火,幾乎喪失了理智,「祖父傳給我一柄撒拉遜彎刀,我用它砍掉許多異教徒的腦袋。明天我也要用它砍下你的腦袋!」

「那麼明天早晨八點鐘,在聖克魯斯村前邊的小樹林,到那會我們就可以看到彼此的血管里都流著些什麼貨色了。」伯爵坐回到椅子上,好像什麼也不曾發生過,「夫人,可以喝餐後酒了麼?」

「我在法國和好幾位尊貴的爵爺決斗過……」秘書官忽然又發覺了一個可以增添他的「男子氣概」的話題,但伯爵不經意的一瞥讓他不由自主的把余下的話吞了回去。

晚宴結束以後,雨已經停了,客人們各自散去,自然少不了對今天「余興節目」的議論不用說明天這事一定會傳遍馬尼拉的上流社會。薩那夫里亞失魂落魄地走了。伯爵親吻了女主人以及看到自己要參加決斗,便不停地抹眼淚的市長太太後才離開,可他並沒有帶走作為槍靶的盔甲。女主人回到樓上的房間,蠟燭一支支地熄滅,方才還是燈火輝煌的大客廳逐漸黯淡下來。

等到所有客人盡數離開,有個人影從黑暗的走廊中穿出來,步入客廳。一件帶兜帽的粗布黑袍裹在他身上,所以即使他手中端著燭台,旁人也很難看清他的臉。忙于打掃收拾客廳的僕人紛紛從他身邊繞過,仿佛那是一個行走著的幽靈。

黑衣人走到受過槍擊的盔甲前邊,把燭火湊到近旁仔細地查看,又在地上搜尋了片刻,但沒有如願以償找到飛散的彈頭,也許是被僕人清掃掉了。他從袍子里掏出一枚銀比索,直徑大約38毫米,將它放到左側的胸甲上,銀幣完全遮蓋住了四個彈孔。黑衣人凝視著魏斯?蘭度的射擊成績,「射得太準了,」他輕聲地自言自語,「要麼那家伙槍法太出色,要麼他手上準有些好東西。」

盧克蕾齊婭?查爾洛在燈火通明的大客廳里,把一個端莊且爽朗大方的高貴夫人的角色扮演得十分成功。一待回到臥室,她便陷入到那種陰郁而肉感的情態中去了,連帶二樓上這個最大的房間也充滿著類似的氛圍。枝形燭台半明不亮地照著整間臥室和掛有粉紅色薄紗帷幔的大床最好的中國薄紗,猶如「一團煙霧」;床上鋪著印度細棉布做成的罩單,細密軟和。房間內的靠椅上都鋪著絲絨繡面的墊子,同床鋪一樣柔軟。精致小巧的日本燻籠中點著燻香,既非清淡的日本線香也不是中國人喜愛的檀香,而是在君士坦丁堡的市場上才出售的,最能刺激神經,撩撥的土耳其人的後宮才使用的燻香。

盧克蕾齊婭躺在房間一頭的大浴盆里,閉著眼像是睡著了,兩名混血侍女小心翼翼地往這鍍錫的紅銅浴盆內加著熱水,往水中撒進風干的石梓花與茉莉花瓣。

有人走了進來。盡管女孩子腳步輕盈,可她推門的動作比平時急促了些。男爵夫人立刻便察覺了,「芙蘿拉?」她輕聲叫著,依然閉著眼楮。

「夫人,」芙蘿拉說,「伯爵派人給你送來了這個。」

男爵夫人睜開眼,看到芙蘿拉捧著只雕漆木匣,花紋漆面在昏暗的燭火下泛著暗紅色的光。她並不急著打開木匣,「是不是伯爵親手交給你的?他現在在哪兒?」

「不,是他的一位侍從送來的,」芙蘿拉躊躇了一會兒,才想出一個詞形容來人。

「還有侍從?」查爾洛夫人似乎來了興趣,「看來他是個貨真價實的貴族了?」

「夫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那個人。我認不出那是中國人還是東印度人,可伯爵一定是把他從屠夫或者匪徒中提拔出來的,習慣于殺人的活計,他盯著人看的眼神活像一把刀子在我身上戳。但他的確是坐著伯爵的馬車來的,也坐著伯爵的馬車離開。那樣的馬車在這里絕對找不出第二輛。」

盧克蕾齊婭露出一個不置可否的微笑,但匣子一打開,她便驚嘆起來,那里邊裝著一支小巧的手槍,精雕細刻的槍身上泛著柔和的銀光,槍柄上瓖嵌著閃亮的珍珠貝母。她從未見過德林杰手槍,而且這種有四支槍管的手槍是如此玲瓏精致,簡直如同一件玩具。

「這可不是在你丈夫盔甲上開洞的那件武器。」一個陰沉的男聲用葡萄牙語說道。

隨著聲音,掛毯後一道瓖嵌在板壁中的暗門悄然敞開。

「進來吧,保羅。」盧克蕾齊婭懶洋洋地招呼。芙蘿拉將槍匣放到浴盆邊的矮幾上,領著另兩個侍女退出臥室,並關好了房門。

即使魏斯此時與黑爾對面而坐,也不可能一眼認出這個曾與自己同乘一船的人。東沙環礁上的絕地生存,從馬六甲到中左所再到馬尼拉的輾轉奔波,征服碧瑤的艱苦行軍與無休止的戰斗和建立軍工場的繁重工作,讓他至少減輕了20磅體重。強酸揮發出的蒸汽燻黑了牙齒,酸液在雙手皮膚上留下灼傷的瘢痕,他的臉變得瘦削黑皴,但只要仔細看上一眼,就能發現某種熱烈的激情像火焰般地正在他的眼楮里燃燒,十分符合保羅?高山為自己打造的狂信徒形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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