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節 甜港風雲--林莊

第七十四節甜港風雲--林莊

「听佔風兄在茶棚的言辭,似乎對林莊很熟?」諶天雄直入主題。

「豈止是知道,」蕭佔風道,「他原就是我的鄰居!」

原來這林莊和蕭佔風家原本都在海安街上居住,蕭佔風的父親因為家里地少,就做些小買賣,倒也是生發起來。為了想讓子弟讀書出人頭地,搬家到了縣城里居住,以便能上個好私塾。

「林莊這個人,自小是個孩子王,」蕭佔風笑道,「好出頭,講義氣,好交接朋友。原來倒是個不錯的人。可惜!」他搖了搖頭,「這個人交友不慎,沾染了嗜好。在糖寮燒火賺來的幾個辛苦錢,不是花在‘私門頭’里,就是在賭場上陪送給了別人。」

「原來是這樣。」諶天雄想這不過是他的私德而已,吃喝嫖賭不一定沒能力,謙謙君子也未必就是大才。如果蕭佔風的見識就這點的話,未免也弱了一點。

「……這還是小節,」蕭佔風臉皮微微漲紅了他很少喝蒸餾的白酒,「只是有了嗜好,未免德行有虧了。就說這次吧」

這次林莊打頭去向縣衙告狀,糖寮工人們是合出了一筆錢的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只要打到官司,不論能贏不能贏,照例要有一筆打點上上下下的規費開銷。

「這林莊倒好!借著打官司的由頭,收了工人好些錢,他自己起碼吞沒了一半。官司輸了,他又說錢都花光了,把余下的款子也吞了,把大家給鬧得精窮。」

「這還不算,後來祝三爺給他銀子,讓他把糖寮的工人們維持好,預備著和你們為難。前後領了幾次銀子我是不知道。不過呢,最近一次,我倒是在賭場看到他一口氣輸了十幾兩出去。鄒和尚廟前老老小小,天天喝發霉的米粥讓他打頭,這群糖寮做工的也算是瞎了眼。」

這個說法,和周士翟打听來的「人還算正派」大相徑庭,簡直和「卑鄙小人」有得一拼了。

「外面風評不是他人還算正派嗎?」

「呵呵,一般的人不知道他的哪些鬼花樣,他也裝得像模像樣,一天到晚破衣爛衫的,滿面愁苦,其實你只要去縣後街的艾嫂家看看,他是什麼做派,還不是一清二楚?」

「艾嫂是誰?」

蕭佔風一怔,笑道︰「對了,你們是剛來沒幾個月,自然不知道。」

艾嫂是本地有名的一個老鴇;主持一家很大的「私門頭」,縣里的暗娼多半以她家為居停。除了女人,還開著賭場,是徐聞縣里的下層社會的銷金窟。

「你和艾嫂很熟?」諶天雄冷不防的問了一句,看看他是不是個誠實的人。諶天雄以為一個人有些-毛-病問題不大,怕就怕是個偽善之徒。蕭佔風說別人很起勁,言辭中卻對賭場、「私門頭」都很熟悉的模樣,恐怕也不是個方正君子。

「和她不熟,和她里面的一個人很熟。」蕭佔風似乎沒發覺諶天雄的用意,興致勃勃,「我一個窮光蛋,艾嫂的眼楮可勢利的很。」

原來他有個遠房親戚,寡居多年,現在在里面廚房幫忙當女佣。蕭佔風平時也常去找她。

至于weishenme他經常會去艾嫂那里,他則閉口不談了,顯然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諶天雄想多半是和這寡-婦-有什麼說不清的關系。這也不便再多問了。

當下也不再多問,便海闊天空的聊起天來。蕭佔風對華南的機器制糖極有興趣,諶天雄便投其所haode說了一些基本的原理給他听,可惜他自小所學的東西只有十三經而已。科技二字八竿子打不著,連中國古代的一些科技書籍也沒看過,所以解釋起來很是吃力。

「如此看來,我輩竟是井底之蛙!」蕭佔風雖然十句中听不懂八句,還是听得興致勃勃,最就說了這麼一句,

「只是現在華南處境堪憂啊。」諶天雄看看差不多了,又把話題拉了回來。

蕭佔風高深莫測的道︰「何以見得?」

諶天雄當下把祝三爺準備著讓糖寮工人鬧事的事情說了一遍。

蕭佔風點頭道︰「這事情,我也風聞了。不過,我以為這事鬧不起來,就算鬧起來了,也不過是雷大雨小。」

「這是為何?」

「諶掌櫃沒听說過養寇自重麼?」

這話一下倒給諶天雄提了個醒。蕭佔風得意道︰「林莊是個什麼貨-色-?嘴硬骨頭酥的東西。且不說事情鬧出來衙門要追究︰最輕最輕,拘幾天吃頓板子他是逃不掉的,縱然有祝三爺代為在衙門里疏通,苦頭總是要吃得。再說了,真把華南斗倒了,他就不怕祝三爺過河拆橋麼?」

「不錯,不錯!」諶天雄忽然發覺這讀書人的眼光果然不錯,華南一倒,祝三爺就沒必要再給他銀子維持糖寮工人的隊伍了,反而糖寮工人還要對祝三爺感恩戴德,他這個靠著居中交通,左右逢源大撈好處的人還怎麼混?

「那,依蕭先生的看法此事該如何化解?」諶天雄肅然起敬。

「叫我佔風好了。」蕭佔風大概難得受人如此的尊敬,不由得大有「士為知己者死的」之感。當下把自己對這事情的看法都一一倒了出來。

「祝三爺也知道林莊這個人靠不住。所以又組織了一班人馬趙雞腳那班爛仔。他們倒是什麼也不怕的亡命之徒,可惜人數太少,成不了氣候。所以要到華南鬧事,糖寮工人和爛仔是互為表里。糖寮工人不鬧,爛仔們就沒法渾水-模-魚。」蕭佔風拿筷子在桌子上點點劃劃,「林莊何嘗不知道祝三爺的算盤?趙雞腳的人搞出了事情,肯定是糖寮工人來頂缸。所以他一味的拖延,就是要從祝三爺那里拿到更多的好處。但是萬一林莊被祝三爺勒-逼-的動了手,事情就鬧大了。」

諶天雄听得很仔細,前後一對照,蕭佔風此時的說辭不是和前面的「事情鬧不起來」自相矛盾麼?默念一想,此人到底是個書生,「好作驚人之語」大概是習慣。

但是此時也沒必要戳破。總得來說,他分析的還算有道理,還說了許多原本他們沒有掌握的細節。到底是本鄉本土的人,對事情看得更為透徹。

「所以」

「所以只要把林莊收服了,趙雞腳這班人根本出不了頭。」

「我亦有此意!」諶天雄說,「不過听說已經晚了,說三天後他們就要在鄒和尚廟燒香起誓了……」

「這事全徐聞盡人皆知。」蕭佔風不以為然,「諶掌櫃你想︰真要鬧事,只有秘密串聯,到時候突然聚集起來燒香起事的。豈有三天前就把燒香的事情傳得滿城皆知的?再說了,林莊的所謂燒香起誓只是‘起誓’,又沒說立刻就要動手。」

他越說越起勁︰「林莊無非是被祝三爺-逼-急了,做個姿態出來而已。也算對得起他領得銀子。所以三天後他是鐵定不會動手的你想首腦會在動手前幾天還泡在私門頭里賭錢嫖-妓-的麼?」

原來這就是蕭佔風說的「這事鬧不起來,就算鬧起來了,也不過是雷大雨小。」的真正涵義。諶天雄暗中點頭,這人果然有些本事。

「所以要收服林莊,還有的是時間。」

「這麼說林莊不在鄒和尚廟里?」諶天雄問。

「他怎麼會在那里!」蕭佔風道,「自從祝三爺招攬他之後,他就一直住在艾嫂那里。過得是風流快活的日子。現在大約還在。」

「那我倒是要見他一見,和他‘交個朋友’。」諶天雄拱了拱手,「煩請佔風兄指點!」他說,「我是外路人,做這事情兩眼漆黑,全要靠你照應。」

「好說,好說!」蕭佔風拱手還禮,「但有效勞之處,一定盡我綿薄之力。」

諶天雄見他毫不推月兌,顯然是個有擔肩的人。取出十兩銀子放在桌上。

「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諶天雄道,「佔風兄日子清苦,這點銀子,請拿去貼補。日後另有謝意!」

「當不得。」蕭佔風卻一口回絕,「錢,我絕對不要。敬請收回。我當諶掌櫃你是個朋友才說這番話。若是話不投機,就是給我一萬兩我也懶得說這些。」

這倒是個有點風骨的人,雖然後面的話在諶天雄听起來未免有吹牛之嫌。當下將銀子收了回去。「這樣,我明日再來,到時候就要請佔風兄引路,去收服林莊了。」

「這有何難?今日去也使得。」

「不必,不必」諶天雄道,「手頭還有幾樁事情要處理,既然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明日再去也來得及。」

諶天雄帶著周士翟回到糖行。今天雖然沒有見到林莊,但是結交了蕭佔風這麼一個人,也算是大有收獲。諶天雄這人做事,講究興頭上冷一冷。想了片刻,請周士翟進來。

「周師傅!」他開門見山,「你覺得今天這蕭佔風怎麼樣?信不信得過。」

周士翟長期走鏢,江湖經驗十足,看人識人是有一套的。

「信得過。」周士翟倒是毫不含糊。

「嗯,我也覺得此人可用。」諶天雄道,「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眼下是關鍵的時候,煩請你帶幾個當地的弟兄,去打听打听蕭佔風的底。」

「好,我這就去。」周士翟立刻就出去了。

晚上,去游說糖寮工人的糖廠工人也都紛紛回來了,一天的時間,自然沒什麼大的效果,但是帶回來的消息卻很明確,失業工人很多都是意氣消沉,對前途覺得無望,雖然林莊按日供應糙米,勉強度日,但是大家都覺得這種吃救濟的事情不是長久之計。

燒香起誓的事情,的確有。而且最近也有人在不斷的煽動,要他們沖擊華南糖廠,說只要把華南廠毀了,這雷州的糖寮就會恢復起來。煮糖師傅對此最為起勁畢竟全用舊法,他們的獲益最多,所以甘願冒險。但是一般的工人覺得沖擊糖廠打砸械斗,無異于「犯王法」。就算恢復舊法制糖,也無非是吃口飯而已,故而積極-性-不高。加上領頭的林莊態度曖昧,始終也不表態,沒人帶頭,誰也不願意自己出頭,所以就一直僵持著。

這樣看來,蕭佔風判斷的「燒香」只是「起誓」而非「起事」的判斷是完全準確的。諶天雄當下要這些人明天繼續去活動,向失業的工人們暗示︰華南願意招工,不但可以開發一份工錢,還願意救濟他們全家老小。

且不論有多少失業工人會被他們拉過來,起碼人心會-亂-不過看樣子林莊也從來沒真正把人團結起來--這古代的工人領袖還是私心雜念太多,所以成不了氣候。

這樣看來,事情已經有**成的把握了。明天去收買林莊,大約也不需要多費力氣。

第二天,還是由周士翟陪同著,兩人扮作外路的客商和家僕,先坐轎子秘密到了縣城里的「大昌米行」這家原是廖大興當過伙計的地方,所以兩處的關系不比尋常,華南里的用米都是從他那里進得。米行的朱老板對這樣的大客戶自然是備極殷勤了。

因為要避開可能存在眼線,兩人到了之後,才打發了一個伙計去請蕭佔風來。蕭佔風到了之後,諶天雄一行便由他陪著帶路,往艾嫂家去了。

前門進來,後門出去。米行背後是一條小巷,走了幾十米,轉上一條長街,鋪得極平整的青石板,放眼望去,鱗次櫛比的樓房,相當整齊。街上行人的穿戴也比臨高要齊整的多拜糖業興旺之利,徐聞還算是個相當富庶的地方。

不過私門頭向來不在熱鬧的地方,蕭佔風一路引領,從縣衙前轉過去,進到縣後的冷僻場所。這里道路兩旁多半都是大戶人家的後牆,風火牆高聳,只開著一扇扇的小門。行人稀少。

又轉了幾個彎,走到一扇雙開小門前。蕭佔風zhanzhu腳說︰「就是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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