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很委屈,听見的人都不忍心苛責。盧廣安只能問「你想我怎麼幫你?」
「我想活下去,我不想做溫如意了,我不想去京城也不想回溧陽,你幫我離開這里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好不好?」
盧廣安心中酸澀,她本來是個小太陽一樣的人,幾年不見沒想到竟然成了這個樣子。「你阿姐會很難過的。」
「我知道她是為我好,所有人都是為我好,可是我真的累了。」她哭出來,淚水不停地滑落,順著下巴落了一桌子。
所有人口口聲聲為了她好,卻根本沒有人在意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好像不管是誰只要打著為她好的旗號就可以肆意安排她的人生。
「你想我怎麼幫你。」
「听說城里亂了,燒死幾個人應該也不奇怪。你就當我死在這里了吧。」
她哭得盧廣安根本說不出來拒絕的話,當時大家年紀都還小,就算分開這麼多年小時候的情分也還在。盧廣安為難地嘆了口氣「可這樣我沒辦法和你阿姐交代。」
來的時候王妃就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給她找個安穩的去處,或是上京或是回家,不能讓她一個人流離失所。
盧廣安勸道「你真的不考慮嗎?你一個人在外面要怎麼生活。要是開始打仗,就算你會調香也沒用。」亂世之中活命都不容易,還有誰會用這種東西。
她小聲說「我情願從此在山中隱居,再也不見人。」
「山中野獸眾多,你手無縛雞之力,怎麼照顧自己。」盧廣安擔心地看著她,覺得她只是在說氣話。「就算你不想去京城,回家總可以。不要說這種話。」
「盧廣安,我回不去了。」她苦笑著說。「要麼替我準備新的身份,要麼就替我準備棺材。我沒得選了。」
「你又胡說什麼!我明天接你回去,不要任性。」盧廣安郁悶道。
「朱雀神女頂著我的臉住在城里,整個景州的人都看見了,我已經沒有機會了。」她趴在桌上哭起來,盧廣安太過震驚撞翻了桌上的花瓶,瓷器破碎的聲音非常刺耳。
被聲響驚動的士兵和和尚紛紛聚攏過來,然後又被盧廣安趕走,他兩手扶住她的肩膀,不敢置信地問「你說什麼!誰頂著你的臉?」
朱雀神女怎麼會頂著她的臉!盧廣安還沒有從巨大的沖擊中回神,就听見她說「是林喬松,我剛來寒鴉寺不久他帶著一個叫澄明的和尚來看我,之後城里就多了個朱雀神女,小桃也被他們帶走了,只剩我一個人在這里。沒過多久澄明就死了,前段時間小桃也失蹤了。我怕下一個就是我。」
盧廣安這才明白皇上為什麼在出發前會特意把他叫過去叮囑一番,原來這就是內情。
別人或許不清楚,可盧廣安心里明白,林喬松是太子的人。
如果景州的神女是林喬松硬生生造出來的,那太子一定就是幕後主使,得天命者自然得天下,這是一個醞釀了超過五年的大計劃。
她說的沒錯,太子不會讓這個計劃有任何敗露的可能,所以他才會向皇上進言封城誅殺逆黨,他從始至終就沒想過給她留活路。
溫如意不能留在景州,不能去京城,更不能回溧陽,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她已經無處可去。
唯一的一線生機就是假死月兌身,可這也意味著她再也不能和溫家的人聯系。
「就算我幫你換了身份,你一個人又能去哪里?」
「天下這麼大,我不信我一定會死。你幫幫我,哪怕多活一天都好。」
青梅竹馬的情誼固然深厚,可盧廣安終究是朝廷的將軍,不能像十幾歲的時候那麼任性,他沉思了很久才說「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你別急,讓我想想辦法。」
「如果你覺得幫不了我也沒事,至少別把我抓回去。只當做是我求你看在過去的情分上,給我一點體面好嘛?」
「只要你不是神女,沒有參與叛亂,就不會有事。」
「你說這話自己信嗎?多少雙眼楮親眼看著神女就長我這樣,眾口鑠金,我說我不是有人信嗎!你信嗎!盧廣安,我問問你,你信不信!」
她幾乎瀕臨崩潰,大聲質問他,眼淚卻一顆一顆地掉下來,委屈而無助。
盧廣安啞然失語,一模一樣的臉,從未同時出現的兩個人,想要讓別人相信簡直難于登天。可他還是堅定地說「我信你。」
「可我真的沒有活路了。」她哭得抬不起頭,眼淚一串串落下,燙疼了他的手。盧廣安扶她坐下,捫心自問是不是真的能做到眼睜睜地看著她出事。
他做不到,只要一想到她可能面對的情況他就覺得心疼,她不該過這樣的日子,值得更美好的人生。
「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身份?」
「什麼都好,平平無奇,能活下去就行,反正我也不想再見什麼人了。」
盧廣安嘆息著撫模她的發頂,總覺得她還是當年那個張牙舞爪的小姑娘。「別怕,我會想辦法的,可是離開景州之後我就幫不上忙了。」
「我明白,你有你的為難之處,不是實在沒辦法,我也不想這樣。」
「我過兩天來看你,你先收拾東西吧。」
她突然叫住盧廣安,小跑著追上去「我謝謝你願意幫我。」
「你我之間不必這麼客氣。」盧廣安看了她很久低聲說「我不知道你和程疏晏之間究竟怎麼回事,不過不管這個人從前有多好,做過刑獄官,手上沾染了鮮血,就不是從前那個人了。如果你想找的依靠是他,勸你三思。」
溫如意問「那你呢,你也變了嗎?」
「我是皇上的臣子,我的夫人和孩子都在京城做人質,我能幫的只有這麼多。往後的日子就要靠你自己了。」盧廣安說。
其實她心里明白,盧廣安能做這些已經是膽大包天,悲傷道「我沒有想到再見面竟然是這種情況。」
「世事無常,誰也料不到。」盧廣安看著她說「不要告訴我你想去哪里,和誰一起。我不能知道,你也不該說。」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一個人走?」
盧廣安笑著揉她的腦袋「你身嬌體弱一個人能走多遠?恐怕還沒走出三里地就被抓回來了。我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也好奇你們怎麼認識,只要能照顧你,就夠了。」
「有時候我會覺得你待我和別人格外不同。」就連哥哥們都不會這樣給她自由。
「因為你是我想擁有,卻從未擁有過的妹妹。」盧廣安低聲說「我小時候有個早夭的妹妹,她要是能長大我希望她像你一樣,熱烈而大膽,什麼都不怕。」
他轉身後听見身後有人說「哥哥,你要照顧好自己,我會每年給你點一盞長明燈,保佑你平安的。」
「知道了。」盧廣安克制不住紅了眼眶,背影僵硬地擺了擺手沒有回頭。
今日一別,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