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維爾比甘小島的木工場

英屬維爾京有個小島叫維爾比甘,伊茲哈福丹是小島西側的一片海灘。在這片海灘東南方的山腳下,有個規模很小很簡陋的木材加工場。1712年9月的一個下午,在熱帶陽光的熾烤下,加工場里十幾個青壯男人正揮汗如雨地勞作著。

工場管理者弗爾斯特坐在棕櫚樹下的椅子上,正很快地扇著扇子,不時端起旁邊木箱上的薄銅缸子喝口茶。他朝木材成品堆那邊看了一眼,就粗聲粗氣地喊了句︰「羅賓,裝車!」

一個人趕快放下鋸子站起身來,他走到木材堆那邊,把一塊塊鋸好的木板和一根根處理過的圓木往旁邊的木輪車上裝著。

羅賓穿著一身又髒又破的衣褲,推著裝滿木料的兩輪車艱難地朝工場大門外走去。臨近大門那里有個小陡坡,車子推到這里,他就習慣性地停了下來。這次又是那個瘦高的金發男孩朝這邊望了望,就扔下鋸子跑過來。他默默地雙手拽住車廂板,繃緊了身體用力往前拉,羅賓同時用力地往前推。木輪車好一會兒才終于咯咯吱吱地爬上了那段陡坡,來到了工場大門外平緩的路面上。

松開車子呼呼地喘著粗氣,用衣袖擦了擦糊滿了汗水灰塵和黑發的前額,羅賓沖車子前面也在喘著氣擦汗的大男孩感激地微笑點點頭。大男孩本來很白淨的臉上此刻也沾滿了泥灰汗水和細小的木屑,他靦腆地微笑著也對榮兵點點頭,就跑回去接著干自己的活兒了。羅賓甩了甩發酸的胳膊重新推起木輪車,沿著這條簡易土路向停靠在海灘那邊的小船艱難地走去……

太陽落下工場身後的山頂時,終于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風在空氣中流動了。晚飯之前,木材場里勞作了一天的人們三三兩兩地沿著一條被大伙踩出來的山道朝山坡上走去。

走上這道植被茂密的山坡,就是一個著大片岩石的崖壁。從崖壁上面大概七八米高的地方,一道山泉噴濺而下。這里是小工場里的人們每天傍晚都會來的地方。崖壁上面有茂密的樹冠和藤蘿,把這里籠罩得格外幽謐涼爽。再加上這條清澈沁涼的山泉,讓這些在烈日汗水和灰土木屑中勞作了一整天的人們,可以洗去塵泥汗垢,喝幾口沁涼微甜的山泉。

對小木材場里的這些工人來說,這條山泉和每隔三天能在晚餐時喝到一杯的朗姆酒,都是勞碌又乏味的生活中難得的一點享受了。可笑的是那個黑頭發黑眼楮黃皮膚名叫羅賓的的東方人,每次連踫都不敢踫那杯朗姆酒。看他那驚慌躲閃的眼神,就像擺在他面前的是一杯毒藥!呵呵,這個蠢貨!當然了,本該屬于他的那份享受,每次就都便宜了蓋斯德那家伙。

羅賓和螺絲腿兒爬上山坡的時候,前面已經有七八個人了。

山泉是碗口粗細的一道水流,後來的人要等前面的人洗完喝過之後讓開才輪到自己。站上山坡,羅賓抬頭看了看前面的人,果然有他最討厭的蓋斯德?伍德豪斯。那家伙正和他那幾個跟屁蟲帶著邪惡的表情在談論著什麼,不時還爆發出放肆的笑聲。羅賓微一皺眉,還是站在後面等了。

討厭有啥辦法?在十幾不到二十人的這麼個小工場里,大伙干活兒吃飯睡覺都在一處,誰能躲開誰?何況,除了蓋斯德那幾個跟班,誰不煩他?工場里一共才十六個工人,這十幾天里就被蓋斯德打過五個了!其中就包括羅賓挨的那一大耳光。

明擺著,那次蓋斯德就是故意找茬的。原因麼,應該是想挑釁和震懾一下老德克他們這幫人。因為羅賓和他們是一起的,而東方面孔的他看起來又最好欺負。

當時羅賓正低著頭吃力地抱著一根剛加工過的粗大圓木去成品區堆放,忽然面前就多了個巨大的黑影……隨著一聲「沒長眼珠子啊黃皮猴子?」羅賓就覺得臉上「啪」地吃了一記重重的耳光!巨大的力量打得他猛地腦袋一歪眼前一黑……接著耳朵里就嗡嗡嗡地響個不停!

慢慢扭回嘴角流血的臉,羅賓就看到蓋斯德那張鼻孔粗大的丑陋大臉!他臉上帶著裝得一點兒都不像的氣憤表情,嘴角已經掩飾不住地露出了欺負人時的得意神情,正瞪著羅賓等他的反應。

從驟然的打擊下迅速清醒,腦子轉得飛快的羅賓緊緊抿著流血的嘴唇,指節發青地死死抱著那根大木頭沒敢扔下。他生怕一旦扔下了木頭的第一個動作就會是拔出褲腿里藏著的Mad Dog,朝那張該不得好死的丑臉上猛扎過去!

但理智告訴他這麼干肯定不行。維爾比甘是個很小的島子,四面都是海水,根本沒處跑。為這點恥辱就和這麼個從靈魂到都散發著臭味兒的下賤玩意同歸于盡?羅賓覺得不值。

其實,最讓羅賓感到心寒的,還是他那些同伴們的表現。當時小梅子不在,但老德克、胖貝格、螺絲腿兒、切里、小托尼他們幾個都听到了,還放下手里的活兒朝這邊看了看。除了貝格往前走了幾步又站下,其他人就都那麼面無表情地瞧著,啥也沒說啥也沒做,就像看著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兒。

這在羅賓此前的人生觀念里是絕對絕對不能理解的!他們是一起經歷過艱難困頓的黑牢時光的獄友啊!他們是一起從驚魂的海奧莊園命懸一線地逃出來的同袍啊!他們是一起經歷了海上的飄泊和無人島上寂寞的伙伴啊!他們甚至……還是一起組隊「打怪」的戰友啊!

可這些人終究還是不想和他綁在一塊兒,終究還是沒拿他當朋友和兄弟。孤獨……遠比挨揍的感覺更傷人。

因為自己和他們不同文不同種?因為自己來自遙遠的,只存在于馬可?波羅小說中的國度?因為自己那成謎的身世?還是明顯異于大家的黑頭發黑眼楮黃皮膚?又或是因為在庫萊布拉島上打怪那次……自己的殘暴讓他們產生了戒懼之心?難道就因為那攤「爛火龍果」?

「可我平生第一次殺人是自救也是救了大家啊!」

那天晚上,羅賓獨自靠坐在木頭垛後面發呆到很晚。直到身後有人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扭頭抬眼看去,是梅里爾。就是幫他推車上坡,羅賓叫他小梅子的那個小伙子。小梅子正用誠摯純淨的眸子看著他,星光之下,那張帥得讓人絕望的臉上帶著關切和安慰的微笑。看到這樣的笑容,羅賓那顆結滿了冰碴的心,才終于算是感受到了一絲絲來自人間的溫暖。

他對小梅子報以微笑,小梅子也沖他點點頭,沒說話,轉身繞過木材堆就走了。羅賓的視線從梅里爾消失的木材堆拐角拉回來,又落在自己眼前這片叫做「Mexican fleabane」的野花上,痴痴地望著。他現在知道了,這種在成長期里可以漸次由白黃粉紫變色四次的漂亮野花,就是加勒比飛蓬菊。

一百幾十天前的那個晚上和今晚多像啊?也是這樣的一個滿星之夜。自己當時喊啞了哭累了,絕望又茫然地暈倒在那片山坡上的時候,還掛著淚珠的腮邊就盛開著這麼一叢特別好看的加勒比飛蓬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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