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摩格韋男爵與姑媽 (上)

榮兵感覺太陽穴上的血管都蒼起來了,還   地高速跳動著!他的視線根本不在面前的兩位主角——高大英俊的摩格韋男爵和他那位風韻猶存的姑媽身上,而是很奇怪地死死盯著主樓拐角那條鵝卵石路的盡頭處……

他在找誰?他在找……一條狗!一條在現代社會被稱做蝴蝶犬的侏儒小獵犬。

一刻鐘前,莊園里的所有人傾巢而出,站在主樓前的小廣場上等待迎接莊園主人的到來。管家沒在這里,他在莊園的大門外迎候著。大概上午十點鐘左右的樣子,一輛由兩匹白馬拉著的黑色瓖金邊車廂的馬車不疾不徐地駛進了莊園大門。管家跟在車旁跑著,氣定神閑地既沒被馬車甩下,又不會因為奔跑而顯得急促狼狽,看來一個貴族的管家還真不是隨便誰都能稱職的。

馬車緩緩地停在主樓前。管家上前拉開車門,垂手躬身伺立。先下來的是位貴婦,穿著深紫色的長裙,鐘形裙撐架起的寬大裙擺,使她下馬車時的動作有些滑稽。頭上是一頂豎著高高的大極樂鳥尾羽的天鵝絨帽。臉上的粉涂得太多了,看不清年齡,反正是四十到六十之間吧。但五官眉眼還不錯,風韻猶存的感覺,看來年輕時必定是位美人。她應該就是管家之前提到過的,高貴的「達馬侯爵夫人」了吧?可這位侯爵夫人的情緒似乎不大好。只見她皺著眉頭繃緊嘴唇,一臉的「本宮心情很糟糕!」

接著下來的並不是男爵,而是這位侯爵夫人回身從車里抱下的,一只耳朵上的毛出奇地長的黑白兩色小狗。它一被抱下車就從侯爵夫人懷里飛快地蹦了下去,顛著撒開小短腿興奮地朝綠油油的大草坪中央跑去。

最後下來的,就是榮兵盼望了好多天的「恩主」摩格韋男爵了。男爵沒戴帽子,半長的淺棕色頭發束在腦後,一腮修剪得很整齊的短髯髭襯在白色的輪狀「克洛澤」硬領上,顯得很精神。他的膚色很白,外國人的年齡都不好判斷,反正也就是介于25到35歲之間吧。下巴有點大,鼻子有點鷹勾,但總體上是個相貌堂堂風度頗佳,一看就貴族範兒滿滿的男人。但和他姑媽相同的是,這位男爵的情緒似乎也不怎麼好。只是習慣性地保持著貴族們慣常的鎮定和冷漠而已。

在管家鮑尼斯的帶領下,莊園里所有的下人們一起向侯爵夫人和男爵躬身施禮。他們只是略一點頭作答。

見到主人情緒不佳,管家僕人們都暗自加倍小心!一時間場面就有點冷。這時,侯爵夫人的那只侏儒小獵犬忽然在大草坪中央猛地一轉身,撒歡兒似地朝著它的主人飛奔而來。小短腿倒騰得飛快,耳朵上長長的毛在風中飄舞。榮兵的眼楮立刻就亮亮的了!這家伙是個愛狗狂魔。

看到狗狗可愛的樣子,本來情緒不佳的侯爵夫人終于展顏一笑,她望向寵犬的眼神里充滿了愛意和溫暖。榮兵捕捉到了這一幕,他在想,這位侯爵夫人一定也是個溫柔善良,特別有愛心的女人吧?

心中忽然有點發酸……榮兵想起自己在另一片時空的「弟弟」,他那傻了巴唧的二哈——「旺仔」了……

看到侯爵夫人情緒陰轉晴,場面似乎松緩了點兒。管家鮑尼斯不失時機地順桿兒爬,立刻討好地把一直拿在手里的一件東西雙手捧著敬獻給男爵……

「這是什麼?鮑尼斯。」

見主人似乎有點興趣,鮑尼斯馬上殷勤地一層層打開包裹的絨布,露出了里面的東西,獻媚而又不失尺度地對主人說︰「男爵閣下,這是薩因凡典獄長對您表達的敬意。」

男爵卻背手拿著手杖沒接,而是不動聲色地問︰「噢?你這位遠房表弟又有什麼想法?」

「他……還是希望得到您的幫助,讓他能夠調回哈瓦那。」

男爵似乎有點不高興了,皺了皺眉沒出聲。管家就這麼捧著那件東西尷尬地站在那里。

過了片刻,男爵才終于漫不經心地伸出手杖,用杖頭挑起那東西的一端,歪著頭打量了一下問︰「這是個什麼東西?居然連鯊魚皮鞘都不是,難道是沒打磨好的黑曜石?」

榮兵卻知道那東西是什麼。當男爵用杖頭挑起那件東西的瞬間,榮兵感覺血液「呼」地一下就往眼眶里面涌動!他太知道那是什麼了!那是他的Mad Dog!是他來到這片時空時唯一的伙伴——他的瘋狗軍刀!!

善于查顏觀色的鮑尼斯管家眼見主人不但對這件禮物看不上眼,甚至像是對典獄長的請求很不滿,就有點後悔不該接這活兒了。但他還想努力一下……

「男爵閣下,薩因凡說這是……」

沒等他說完,男爵已經不耐煩地快速抽回了手杖!

「啪!」

可能是男爵心煩之下動作有點大,Mad Dog被金屬杖頭帶得掉在了地上。管家尷尬地剛想彎腰去撿,沒想到忽然從側後方「噌」地躥過來一只小狗,叼起Mad Dog就跑!

它像撿到根肉骨頭或玩具一般,得意地跑得飛快……引逗得侯爵夫人用扇子遮住嘴笑出了聲。看著它那敏捷的身手調皮的樣子,在場除了尷尬的鮑尼斯和瞪大了眼楮的榮兵,每個人都無聲地露出了笑意。

「回來,摩尼,你這小淘氣……」侯爵夫人帶著寵溺的笑意招呼著她的愛犬。

但不知是被嘴里叼著的「瘋狗」給傳染了神魔瘋狂的精神,小狗「摩尼」 居然越跑越撒歡兒!順著石子路一直跑到了樓拐角又朝樓後面跑去,眨眼就不見了……

看到姑媽被逗得展顏一笑,男爵的表情也放松了些。他似乎也不想給自己的莊園管家太沒臉,于是露出一絲微笑說︰「瞧,薩因凡先生送的禮物倒很討摩尼的喜歡。至于他調回哈瓦那的事……以後再說吧。」說完就走向姑媽,邀請她一起進主樓去。

鮑尼斯有點著急,他眼楮轉了轉,恭敬地問︰「尊敬的侯爵夫人,要不要我派人把您的愛犬找回來呢?」

似乎也听出管家其實只是擔心那把奇形怪狀的小刀子,侯爵夫人略帶不悅地瞥了他一眼。還沒等她說話,男爵就開口說︰「我看沒這個必要。船上那局促的空間可是把它給憋壞了,想跑就讓它跑一會兒吧。反正它也跑不出莊園的高牆。」

侯爵夫人哼了一聲,率先轉身朝樓里走去,男爵緊隨其後。管家只好躬身撫胸施禮,然後招呼僕人們把一些馬車上帶來的日用品搬下來,送到侯爵夫人和男爵在三樓的兩個房間去。

樓外的人們也陸續散去了。榮兵他們這些奴隸在那個老佣工的帶領和一個衛兵的監督下,去後面的植物園栽種從別處移植來的金合歡和紅心果樹。榮兵的心一直在怦怦劇跳!大腦高速地運轉著……他無論如何要尋模個機會,找到小狗「摩尼」拿回Mad Dog!一定要!

「東方佬,去打兩桶水來。」

老佣工的話甫一鑽進耳朵里,如聞綸音!榮兵的心瞬間就撲通撲通猛敲起了安塞腰鼓!他強自鎮定答應了一聲,佯裝自然地拎起兩個木桶,壓抑著極度的興奮和緊張,朝樹牆外的水井方向走去。

剛拐過樹牆,榮兵就拎著木桶貓下腰跑到旁邊另一片樹牆後面,飛快地穿過一片又一片花卉和蔬菜的小園地,眼楮像探照燈一樣「唰唰」地四下掃射!

他沒啥把握,畢竟這園子太大了,又栽種了這麼多植物。而且小狗摩尼雖然是往這個方向跑的,但這麼半天過去了,誰知它到底是回去找主人了?還是躲在這片有點像迷宮一樣的植物園里玩?就算它還在這邊,可誰知它會不會早就把Mad Dog給扔進哪片茂密的草叢里了?

榮兵很焦急!他時間有限,可園子又太大了!就在他滿頭熱汗呼哧呼哧地又沖過一片酪梨樹時,忽然感覺遠處一片紅蕊綠葉的鳳梨花叢前,好像有個黑白相間的小東西在動……

榮兵的心一陣狂跳!就是它了……小狗摩尼!它嘴里叼著一根黑繩,黑繩系在黑色的K鞘上,K鞘里就是他來到這片時空最親密的伙伴,他日思夜想的Mad Dog軍刀!

看到樹牆後面猛然沖出個人,小狗摩尼嚇了一跳!它本能地倒騰著小短腿後退兩步揚頭盯著那個人……從嗓子眼里發出嗚嚕嚕的威嚇之聲。

「少來這套!」愛狗狂魔可不鳥它這個。他太了解狗狗們了,所有動物之中,狗是與人類是最親近也最容易心意相通的動物。它們僅憑人們看它的眼神,就能區分出那里面包含的是讓它戒備的「厭惡」和「恐懼」,還是讓它放心的「喜愛」和「親近」。

所以當榮兵瞬間翻出「聖誕老公公」臉,放射著「我們是好朋友……」的眼神時,小狗摩尼明顯地放松了下來。

但放松歸放松,如果一個陌生人想要接近它,還試圖從它嘴里拿走它當「骨頭」一樣叼著的玩具,那它可絕不會答應。

看樣子榮兵之前在來路上早已飛速想好了一切,所以他的動作是如此不假思索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只見他馬上扔下木桶,從兜里掏出小半截香腸來——這是今天早餐的重點內容,是對這幾天奴工們辛苦干活兒的獎賞。榮兵感覺自己都有三百年沒吃過香腸了吧?可他還是強忍著沒舍得吃,想想埃麗薩那瘦弱的樣子和憂心忡忡的表情,就把這小半截香腸偷偷藏在了衣兜里。想等再見到埃麗薩時送給她。

「嗨!漂亮的小摩尼,咱倆換換唄?」榮兵蹲子,用小香腸誘惑著小摩尼……

「你那玩具太硬,不能吃。我這個能吃,你聞聞……哇 好香哦!」

對一只狗狗來說,無論它多麼位高爵顯德藝雙馨道貌岸然,對骨頭香腸一類東西的摯愛那都是忠貞和永恆的,就像黃金之于人類。至少大多數人和狗都這德性。

當榮兵看到小摩尼盯著香腸的眼楮已經開始放射光芒的時候,立馬毫不猶豫地把香腸朝摩尼左邊兩三米處的空中一拋……小摩尼閃電般松開嘴里叼著的繩子,就在那小半截香腸落地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躍身而起把它叼在嘴里!姿態絕對嫻熟並優美!

「艾瑪頗兒菲特滿分滿分我給滿分恩恩恩!」榮兵一邊壓低了聲音胡說八道,一邊無恥地抄襲著小摩尼的動作一個餓狗撲食沖向狗狗右邊,以守門員撲救險球的姿勢,撅個把日思夜想的Mad Dog死死按在身下!

沒時間了!榮兵的動作依然顯示了他是有成竹在胸的。他迅速抓起Mad Dog貓腰疾躥到一棵很粗的紅花鐵刀木樹後,飛快地用K鞘在樹下松軟的泥土上挖了個小坑,把Mad Dog放進去填土埋上用手平整地面。又馬上在旁邊稍遠點的地上抓起些干土面撒在上面。迅速抬頭從樹牆邊上數著,一、二、三……這是第九棵。記在心里!然後沖向木桶抄起來就跑!邊跑邊頭也不回地對小狗摩尼低聲喊了句︰「謝謝啦小乖乖回見了您吶……」就拐過樹牆不見了。

小托尼看見榮兵一瘸一拐艱難地拎著兩桶水從樹牆後走出來,馬上扔下手里的木鏟跑過去,接過兩只裝滿水的桶吃力地幫他拎著。榮兵就拐著腿兒朝皺眉盯著他的老佣工艱難地挪去,邊走邊不安地說︰「真對不起啊何塞先生,腳崴了一下。」

老佣工冷淡地「嗯」了一聲,就扭回身吩咐三個奴工去給新栽下的金合歡培土了。

「羅賓,你這家伙一定是偷偷和我那法蘭西老鄉說話去了吧?」小托尼帶著審賊的眼神盯著榮兵小聲問。

「哪有?」

「哼,而且我敢肯定這次她讓你模她小手了!」

「咋……看出來噠?」

「切,腳崴得一點都不像!而且自從你拎著水回來,嘴角就吊在上面沒落下來過!」

「唔……是……托尼我服了!但你這麼聰明應該去做警探啊咋還成了小偷呢?」

「少打岔!我那老鄉手感咋樣啊?」

「嗯……棒極了!就是有點硬……」

「艾瑪……硬啦??羅賓,你可真無恥啊!」

小托尼說得沒錯,所以從上午開始到晚上,榮兵不得不捂著腮幫子假裝牙疼。否則他兩邊那一直很不听話地直往上翹的嘴角,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不正常。

Mad Dog之于榮兵,並不只是一把刀或一件工具。那是他來自另一片時空的明證,是他還眷戀著另一個時空的情感所系。當他穿來的衣服、鞋子……一件件都離開他之後,當漸漸沒有了這樣的證明之後,榮兵真怕自己會在混亂的歲月里慢慢迷失在這片時空,懷疑自己的身份……忘了由來……忘了始終……

第二天上午的天氣是多麼好啊,一絲風也沒有。金色的太陽微笑著行走在天上,慈愛慷慨地給這顆遙遠的星球上送來光明和溫暖。深藍色的亮麗天空大大方方地赤果著,因為它常穿的那些白雲衣裳都不知去哪兒了。

植物園地面上有熱氣在微微地蒸騰,這蒸騰的熱氣又使得花香果香和青草香愈發馥郁了。

榮兵躬著腰接連挖了幾個樹坑才站直身子抬起頭,有點可惜地用干淨的袖口小心地擦了擦汗。這就是他的另一套新亞麻衣服,前天晚上準備迎接男爵駕到時才發下來的。之前已經穿髒的那套灰白色的交了上去,統一由女奴們清洗去了。

男爵無疑是個特別另類的老爺,他居然不吝于給奴隸們這麼好的穿戴!每個奴隸都有兩套亞麻布衣服換著穿。之前那套是「雅士白」色,現在身上這套是接近于黑色的深灰。隔一月會把洗干淨的發下來,換走穿髒了的另一套。

奴隸……雅士……呵呵,這種挺搞笑的不協調,就說明了男爵是這個時代貴族中多麼難得一見的好人啊?榮兵在心中這樣想著。

現在,這位好人爵爺就站在三樓主臥室里,手扶窗台朝植物園這邊望著。

就在他西邊隔壁那扇同樣敞開的窗子里,他的姑媽侯爵夫人正穿著一襲黑色的寬松衣裙,手里拿著一只小巧的雙筒望遠鏡,也在對著植物園這邊看……

榮兵邊彎腰繼續挖樹坑邊偷眼向右邊的樓上望去,這一幕又小小地顛覆了他之前對這個時代的認知。他記得在影視劇里看到過這時代的望遠鏡,似乎都是那種很長的單筒吧?

其實榮兵是不知道,一百多年前,當「漢斯?里帕斯」向當局申請了專利之後,做出的第一個望遠鏡就是這種雙筒的。

中午休息時,榮兵正端著小木碗喝水,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主樓的拐角那里探出了一片寬大的鵝黃色裙裾……之後就看到侯爵夫人在前,男爵落後半步跟隨,順著碎石子甬路朝這邊緩步走來。

「羅賓你瘋了?快站住!」小托尼焦急地瞪大眼楮壓著嗓子對榮兵喊!

但此刻的榮兵眼珠子直勾勾的,就像被魔鬼招了魂似地,慢慢站起身來向男爵迎了上去……

確實,之前榮兵早就在心里盤算過無數次了,當這位好心的男爵來到莊園的時候,他一定要找機會和爵爺說話。先向男爵當面表達感恩之情,再向他陳述自己的無辜,請求他仁慈的恩典,能給無罪為奴的自己以人生最寶貴的自由。

但他此刻如失魂般地朝男爵走去,卻不僅僅是出于這個原因。而是他發現,男爵從樓角的甬路上走過來時,眼楮就在一霎不眨地盯著自己……那雙微藍深邃的眼珠像是有種漩渦般的魔力,召喚著頭腦一時空空的榮兵不由自主地就起身朝他慢慢走去。

男爵朝榮兵的身後打了個手勢,制止了驚慌失措地剛想撲過來的衛兵,然後就和榮兵隔著兩呎遠面對面站定靜靜地對視……

榮兵175的身高在自己那個時代里只能算中等個頭。但男爵可真夠高的,至少比榮兵高半頭!

這時代的歐洲人與後世不同,如果你不拿身高184的查理曼大帝甚至身高196的獅心王來抬杠的話,就普遍而言,男性身高通常不超過170,女性也就150左右。

男爵不但比榮兵高不少,此時還仰著臉,正垂下冷漠的眼瞼不動聲色地盯著榮兵。而榮兵明明比男爵矮,卻得低著頭抬起眼楮,有點迷茫又有點慌亂和興奮地望著男爵……

「你是中國人?」正當榮兵不知該怎麼開口時,男爵的第一句話就讓他驚喜萬分!

男爵不像其他歐洲人一樣誤以為他是印第安人或泛稱他為東方人,而是直接問他是不是中國人?貴族的見識與博聞,果然從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中就體現得出來。

「是的!尊敬的男爵閣下……您……好……我叫……」榮兵面色漲紅,有點興奮地結結巴巴開口了。

「你們中國人都是沒有信仰之輩。我的話,沒錯吧?」男爵打斷了榮兵的自我介紹,忽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唔……不……不是……」

「噢?不是嗎?那你說說看。」男爵那漩渦一般深邃的淡藍色眼珠含義莫名地緊盯著榮兵,面無表情地接著問。

「我們中國人……也是有信仰的。我們信仰佛祖,信仰祖先,信仰至聖先師孔子……」身為中國人的榮兵,民族的基本自尊讓他擺月兌了緊張的結舌狀態,語言也越來越順暢了。

「那你知道,多神崇拜,偶像崇拜,這遠比毫無信仰更可悲甚至可怕嗎?」

榮兵一時語塞……只能無措地站在那里。他對宗教之類的事兒本來就不太懂。更何況,以現在的環境和身份,對方怎麼可能是一位與他平起平坐的「對方辯友」呢?

「你走過來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反倒是男爵又開口打破了尷尬的沉默。

「是的,尊敬的男爵閣下!從我來到您這天堂一般的海奧莊園的日子里,我無時無刻不在盼望著您的到來……」

「噢?」

「尊敬的男爵閣下,我想向您表達最真摯的感恩之心!因為您對哪怕如我們這種……身份的人,都是如此地善待……」榮兵盡量用最誠摯的語氣向男爵表達著。

「還有嗎?」

「還有就是……男爵閣下,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被關進鯊堡監獄,我是個無罪……」

「沒人是無罪的!你們中國人這種沒有信仰之徒才不懂這一點。我們人類生而帶著原罪!」

男爵從之前冷漠的不動聲色,到說這句話時的咄咄逼人,讓榮兵再次陷入舌結語塞不知所措的境地了。

還能不能愉快地聊天兒了?既然大家都他媽是罪人,憑啥你就得仰著臉當爵爺而我就得低著頭當奴孫!?

不管心中如何月復誹,榮兵在臉上還是盡量帶上誠摯無比的神色恭敬地說……

「尊敬的男爵閣下,請求您原諒我的無知,我並不太懂得您所信仰的宗教教義。但我知道,一個像您這樣仁慈偉大而又高貴的人,是絕對不可能有原罪的!」

男爵深深地盯著榮兵看了一會兒,才開口說︰「中國式的恭維?你很善于辭令。還真有點可惜了……」

「可惜……什麼?」榮兵不解地望著男爵。

「每個人都帶有原罪,異教徒永遠不能理解這樣的奧義。我也同樣有,但我可以用更高尚的修行方式來減輕和抵消我的原罪。」

男爵說完就不再看榮兵了,向一直看著他們對話的姑媽走去。兩人又繼續沿著石子路朝種滿花樹的那片園林走去。

榮兵沒敢再出聲,再說話那就是自取其辱了。他看著男爵和侯爵夫人走遠,看著他們走到花樹牆那邊又停下。然後侯爵夫人揚手點了一下,一個身穿淺藍色衣裙的女奴怯怯地低著頭走過去,站在侯爵夫人面前。隔得太遠听不到她們的對話,但那女奴瘦小的身形和怯怯的樣子,榮兵一眼就認出了是埃麗薩。

下午忽然就變天了。原本赤果著湛藍明亮酮體的天空,就像被一件黑色的魔袍籠罩包裹著,變得神秘幽暗又顯得凶險莫測!風也開始毫無征兆地大了起來……

榮兵提著半桶水,正依次給芒果和阿基果樹澆水,從不遠處的樹牆後忽然露出了埃麗薩蒼白的臉。她的樣子把榮兵嚇了一跳!見榮兵抬頭看到了自己,埃麗薩又隱沒在樹牆後面。

榮兵左右看了看,見所有人都離自己挺遠各忙各的,就拎著水桶邊澆水邊慢慢移到樹牆那邊,閃身拐了過去。

「羅賓!你……你上次說的話會是真的嗎?」剛一見面,埃麗薩就把榮兵的雙手死死攥住了。

「這干啥呀?法國女孩也太……太奔放了吧?可我暫時還沒那種想法和感覺呢……埃麗薩平時挺羞澀的呀?難道是我的魅力實在無法……」榮兵不好意思抽回手,但心里不免有點忐忑又好玩地歪歪著。

可他立刻就不覺得好玩了。埃麗薩的手冰涼冰涼的不像活人……而且她的眼楮里充滿了恐懼至極的神色!

「咋了埃麗薩?我上次說的?哪句話?」看著埃麗薩這嚇人的樣子,榮兵的心也沉下來了。

「就是你說過的,如果我想離開海奧莊園,你會有辦法的那句……」埃麗薩那種絕望之中還帶著僅存的一絲希望的樣子,看了挺讓人心疼的。

「我……我是說過。可我覺得,埃麗薩,咱們現在至少過得還不錯。而且或許還可以再向男爵求……」

「羅賓!听我說!如果明天之前你真的沒有辦法,那我們或許永遠都見不到了!」

「咋回事?」

「你就從沒听之前來的人和你說過什麼嗎?」

「沒有啊,到底啥事?」

「柯萊麗婭大姐私下和我說過,這莊園里每次男爵來過之後,奴隸中就會少一兩個人。沒人敢問原因。似乎有人听到過衛兵和女僕偷偷聊天,說失蹤的那些人好像是被打發到另一個莊園去了。但……」

「怎麼?」

「但柯萊麗婭大姐她們都猜測說……消失的人都已經被……被……殺死了……」

「別听那些長舌婦胡扯!埃麗薩!」

榮兵恚怒的話里噴濺著火星子!雖說今天上午與男爵那番對話讓人心里有點堵得慌,但榮兵還不是那種小肚雞腸不明事理的人。對于歷史年代、文化背景、種族血統、宗教信仰完全悖離著十萬八千里的兩個人來說,發生那種觀念上的小踫撞再正常不過了。榮兵絕不會因為一次不愉快的對話就改變之前對他的看法!

「不是的羅賓!今天侯爵夫人就帶著‘那種’眼神看著我。她們說過,凡是被男爵或侯爵夫人‘那樣’看過的人,通常都會在一兩天內就消失不見了!其實我今天本來很小心的,甚至還扭過身去低著頭給什麼花松著土……可怎麼偏偏就踫巧被侯爵夫人看到我了呢?」

「應該……不是踫巧吧……」榮兵想起早上在三樓窗台邊,一身黑衣拿著望遠鏡的侯爵夫人……

忽然,榮兵腦海中又出現了男爵從樓角轉過來時就一直緊緊盯著自己的眼楮!那眼神……也會是埃麗薩口中的「那種」眼神嗎?

「怎麼辦羅賓你快說呀!你……你現在是我唯一還能有一絲指望的人啦!求你了!真的我求求你了!」

「你別急埃麗薩,我明白你的擔憂了。我今天就偷偷問一下小托尼,是他說過有辦法的。」

「那你可千萬要快一點!我怕如果……這樣吧,今晚大家睡下之後,你無論有沒有辦法,都請務必到我們院子後面的金盞花叢那里等我。千萬別讓我絕望!求你啦羅賓!」

「放心吧埃麗薩,再難我都會來的!」榮兵實在不忍再讓這個可憐的姑娘絕望。望著她抓著自己的那只冰涼僵硬青筋暴露的小手,和手背上那條高高隆起的粗大的疤痕,榮兵在想,這可憐的姑娘吃過的人間苦楚也太多了吧?

「托尼,我記得你說過,如果你想離開海奧莊園就會有辦法,什麼辦法?」

「問這干啥?放心吧,男爵那麼高貴的身份,咋可能因為和你聊得不樂呵就把你咋地呢?別鬧了,咱們根本就沒在人家眼里。」

「托尼!我是認真的!」

「噢?」小托尼拿出放在嘴里的草棍,眯起眼楮打量著榮兵滿布焦慮的臉……

「如果你是說真格的,那我的回答是……嗯……暫時沒有。」

「握瓷奧!我特麼就知道!」

「你到底咋了羅賓?」

「別廢話!那現在告訴我,如果晚上我想去隔壁院子和埃麗薩說話,我該怎麼辦?」

「可以呀情聖!都發展到這步了?那她有沒有讓你……」

「別-再-廢-話!」

看著榮兵太陽穴兩邊隆起的兩條大血管,猶如兩條斜著飛起的怒龍……小托尼也不敢再笑嘻嘻的了。

「听著羅賓,這不難,關鍵是你得有點膽色,不能慌!听我說,晚飯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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