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洛良市,正值一年當中最炎熱的季節,驕陽高懸于天空之上,曬得人哪怕一動不動也會渾身冒汗。
躲在小區樹蔭下的幾個老人揮動著手里的扇子,不時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一把臉上的汗水,對于上了年紀的人來說,他們始終認為伏天更應該多排汗才對,年輕人酷愛吹空調,這在他們看來簡直是在給自己攢下病根。
不過對于此時的這幾個老人來說,眼前的一幕顯然吸引了他們更多地注意力。
對面不遠處的居民樓著火了,濃煙從三樓一間窗戶里滾滾冒出來,單元門附近已經被拉起了警戒帶。
幾個穿著厚重戰斗服的消防員正站在旁邊進行警戒,不時喊著附近的居民不要靠近。
「那是老李他家吧?咋個還著火了呢?」
「誰知道啊,老李去接孫子去了,家里沒人吧?」
「慘咯慘咯」
「慘啥慘,人家消防隊來得快,都處理完了。」
方牧從起火的那戶單元門里走出來,身後跟著隊里的幾名消防員,他手里捧著個紅頭盔,身後背著氣瓶,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皮膚曬得有些黑,一雙眼楮倒是很明亮。
他一邊走著一邊拿手台喊道︰「警戒撤一下,戰斗員看著點倒車,準備返隊。」
他又轉頭對身後一個手里拎著滅火器的消防員吩咐道︰「找戶主填一下簡易火災登記。」
那名消防員點點頭,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方隊,財產損失怎麼填?」
方牧停下腳步,想了想︰「油煙機基本是沒了,再加上廚房的翻新,算5000吧。」
臨了他又囑咐一句︰「記得問下戶主有沒有異議。」
「還有,把戰斗服先月兌了吧,這鬼天氣簡直熱死個人。」
說話間,他站到了居民樓下的陰涼處,將頭盔遞給走過來的另一位消防員,將背著的空氣呼吸器一月兌,順手接過旁邊人遞過來的礦泉水,大口咕嚕嚕喝了進去。
但他的目光始終放在不遠處收整器材的消防員們身上,正在仔細觀察每一個人的表現。
這是他來到平良縣大隊遠洋路消防站任職副站長的第二天,說是副的,但其實是以副代正。
而之所以會到這來,其實算是充當一個「救火隊員」的角色。
自從去年轉制以來,全國消防隊伍就在進行大範圍的改革調整,如今是三年過度期的第二年,一切相應的工作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遠洋路消防站在過去的時間里,一直在全支隊各項工作排名中排在末位,差錯不斷,士氣萎靡,嚴重影響了支隊整體成績和形象,支隊黨委因此震怒,把自己從特勤消防站抽調過來,以副代正主持工作,勢必要將消防站全面提升上去。
作為一名剛剛才畢業一年多的「新干部」,方牧覺得這既是認可與栽培,也是考驗和挑戰。
他猶記得來之前和政委的那番長談,那句「放開手腳大膽干」可謂是飽含著對自己的期盼與重托,更是給他的一顆定心丸。
但「尚方寶劍」從來都不好拿,「欽差大臣」也絕非如此容易就能當得好。
遠洋路的問題根源其實並不在于消防員,這一點方牧在來之前就已經有所耳聞,到來這兩天更是頗有體會。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自古以來就是百顛不破的道理。
當然任何事都有著兩面性,如果片面地去將所有問題都歸結到某個人或者某件事上,只會適得其反,隊伍管理工作更是如此。
所以他來了以後沒有心急,更沒有想過大搞「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做好了長期奮斗的準備,既然是積病已久,那更需要慢火細熬,一點點打磨。
正想著回去後打算去做的幾項工作,方牧的余光看到幾個民警走過來,于是將思緒收回,和帶頭的警官打了聲招呼。
「兄弟,又見面了。」
他的話語讓幾個民警不由一樂,說的也是,光是方牧來的這兩天,雙方就已經踫面好幾次了。
因為按照現有的規定,消防隊伍在出警的第一時間要和轄區派出所取得聯系,並且民警也應到場,協同配合相應工作。
「今兒這起又是因為啥啊?」
帶頭的警官和方牧握了個手,他們和消防隊交集蠻多,也知道對方是新來任職的干部,看模樣倒是挺年輕的。
「燒干鍋了,家里老人記性差,說是去接孫子前忘了鍋里正煮著菜呢。」
「鄰居發現的及時,沒啥大事,就是廚房燻黑一點,油煙機燒壞了。」
方牧的回答言簡意賅,這天氣實在是太熱了,戰斗服內升騰而出的熱氣蹭蹭地往臉上竄,他現在只想快點回車上吹空調。
「你們太辛苦了。」
民警發自內心的感嘆了一句,這兩年有關消防的新聞屢見不鮮,同為體制內的基層人員,他們更能理解對方的不容易。
方牧笑著擺擺手︰「咱都一樣,都一樣。」
他實在是有些疲憊,今年入夏以來,警情照比去年增加了許多,光是他來的這兩天,拋開虛假警和中途返回,隊里就總計出動了5場,雖然大部分都是類似于這種不痛不癢的小警。
對于消防而言,小警意味著相對安全和省時省力,但過高的頻次讓每個人都感到很疲憊。
剛才那名消防員做好了火災登記,他將登記表遞過來,方牧看了看上面的信息,基本沒什麼問題,隨即拿過筆在下方「帶隊干部」一行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就先這樣,我們歸隊了,現場就交給你們了。」
那位戶主正在一旁不斷地道謝,方牧客氣回應了幾句「為人民服務嘛,應該的」,心里想得卻是「您以後可得注意了」。
只是不管他心里怎麼想,作為一個從事消防九年的老兵,早已習慣了基層這種「萬事皆可出警」的工作模式。
三輛消防車緩緩駛出小區,方牧整個人攤在副駕駛上,此時的他熱得連話都懶得說,但腦海里始終想得是接下來如何開展工作。
車子在路上行進了一會兒,方牧有些疑惑地問向駕駛員李嘉︰「你沒開空調?」
李嘉此時也熱得滿頭大汗,他扭頭說了一句︰「方隊,主戰空調壞了。」
方牧︰「啥時候壞的?」
李嘉臉上有點尷尬︰「壞了得有大半個月了。」
方牧熱得有些煩躁,洛良市地處東北,屬于J省山區城市,但就算是這樣,夏季最高氣溫也能高達33度左右,更不用說今年格外炎熱的暑期,這種天氣沒有空調,車廂內和蒸籠基本沒差別。
他盡量把語氣放緩和了一些︰「這麼久了,車有問題為什麼不修?」
「之前我就和導員說了,然後沒動靜了。」
方牧聞言沉默了一下,開口道︰「以後大事小情,尤其涉及到執勤戰備的,先和我說一聲。」
自己雖然才來兩天,但大大小小各種問題正在一一暴露出來,如果非要讓他用詞匯來形容遠洋路消防站,那就是一潭死水或是一團亂麻。
整個消防站從上到下,所有人看上去都很麻木,除了出警時候還算是有著那麼一點激情和緊張,其余時間幾乎每個人都像是喪失掉了活力一般,根本看不出年輕指戰員身上該有的精氣神。
隊伍管理形容虛設,練兵備戰幾乎沒有。
車輛有問題,對付開;衛生很邋遢,不影響;督查被通報,無所謂;比武沒成績,算個球。
總體就是一句話,把火救好了就可以了,反正平良縣一年到頭也出不了什麼大警,至于其他的都是小事。
方牧清楚地認識到這些問題所在,但一些事難免涉及到人際關系,班子和諧這些敏感的地方,縱然基層隊站沒有什麼勾心斗角,但人和人之間總得互相給一份面子。
尤其自己屬于空降,已經讓某些人心中不舒服了。
他剛要拿起手台喊另一台車上的裝備技師,電話卻在這時候響了起來,只見屏幕上出現來電的界面,是值班室。
「喂,怎麼了?」
「方隊,剛才又有人報警,山水名苑小區有條蛇需要抓一下。」
值班室接警員張博的聲音很是繪聲繪色︰「報警人說,蛇老大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