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如若是這樣的話,那豈不是種地的農民每年一半的糧食都要上交。
那剩下的還能有多少?
簡童沉著眸子,腦海里高速運轉看過的賬本,杉關的稅收幾乎都是從農民身上收割而來,而重利的商人每年僅需要上交自己所賺到的銀子的百分之一不到。
「商人所得利益如此之多,竟還敢偷稅漏稅。」
簡童聲音嚴肅,一張臉板著,嚇人的很。
大法沒有明確規定縣城的賦稅方式和種類,大法的普遍性也就給了各個地方一定的特權能自由組織。
地方的知縣可以說擁有很大的權利去定奪當地百姓的賦稅額度。
她神色嚴肅的拾起桌上的本子,「商人若是丟了一個銅板,連低頭都是不屑的。「
「可這一個銅板若是扔在田里,不出一秒被農民撿在手心就能開心一天,認為是上天的恩賜。」
「這樣的賦稅竟然苟活至今,怕是過不了多久百姓就會唉聲怨道,紛紛賣田從商。」
簡童看向外面的天空,低壓的空氣不知道籠罩這片大地有多久了。
重商棄田。
國之生計都被踩在腳下了,這杉關百姓還能有活路嗎。
這天,簡童早早的下了工,她拿著紙筆回到村子。
每家每戶的記錄下她們一年的產量和生活花費。
起初,她們介于她的身份都有些忌憚,可一旦對上簡童冷靜沉著的眼楮時,
她們不外乎的老實的交代了所有。
從三家勞動力還算多的家里出來時,簡童看著記錄下來的數據,憂心忡忡。
陳姐家兩個女人每日里都要輪換著去地里做活,就連陳姐的夫郎也沒有閑著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還要去山上割豬草喂養沒有幾兩肉的崽豬。
簡童從村長家了解了村子里的情況。
不容樂觀。
她心里揣著這樣重的事,又加上天色黑了,走路的時候根本沒注意腳下的石頭。
一跟頭摔到了地上,臉上擦出一條傷痕。
「嘶——」
突然她听到腳步聲靠近,她微微抬起頭,對上一個模糊佝僂的身影。
蒼老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進來搽些藥。」
是村口那個孤僻的老人家。
于是簡童從地上爬起來,踉蹌的走進老人家里。
「女乃女乃,你家里沒有蠟燭嗎?」
老人沒有說話。
院子里黑漆漆的,若不是今晚的月亮有些亮,簡童恐怕還要被門檻絆上一腳。
佝僂的背影走進屋內,簡童乖巧的沒有往里走,坐在院子中的木凳上安靜的等著。
黑夜里,鼻尖繞著若有似無的花香。
簡童左右張望著,想看老女乃女乃家里種的是什麼花,清香可人。
一縷微弱的光從屋子里飄出來。
簡童站起來,看著老人家舉著蠟燭慢悠悠的走過來。
很小的一點火苗。
簡童擋在風口,生怕這一點光被吹滅。
老人家不急不忙的拿出藥膏放在桌上,聲音平緩。
「搽完再走。」
「謝謝女乃女乃。」簡童拿過藥膏,拔開塞子,一股清涼的草藥香瞬間盈滿鼻腔。
是沉澱了很久才能有的氣味。
簡童眼中閃過一道光,「女乃女乃,你這個藥膏效果一定很好,我用一點點就好了。」
她用指甲縫摳出一點在指尖揉開搽到臉上。
誰知冷風吹過,老人家輕飄飄的來了句︰「摳摳搜搜。」
簡童擦藥的動作頓住︰……
頓了片刻後,揚起笑拿過藥膏挖了一大塊。
不再心疼的抹在臉上。
「謝謝女乃女乃啦。」
老人家的關心方式還真是獨特,簡童心想。
兩個人就這樣不遠不近的坐著,沒有交談,卻不尷尬。
忽然有什麼東西從簡童眼前落下,她抬頭。
月光打在桂花樹上,映出金黃桂花的清冷,滿樹的金黃落在簡童的眼中。
「原來是桂花香啊,我還想是什麼味道呢,我竟然一時間連桂花的味道都不記得了。」
老人家︰「中秋佳節將近,滿樹桂花襯月圓。」
兩人仿佛心有靈犀,不需多說,同時望向那輪明月。
「你手中那本子都記了些什麼。」
老人問她的本子。
「是去了一些村民家中,記下的每年賦稅的時間和額度,還有能剩余的銀錢。」
簡童絲毫沒有遮掩,說不清緣由,只是在這位老人家面前,根本沒有生出一點防避之心。
「你有何發現。」
問到這,簡童的情緒有些低落,「我如今才知道這里的村名天未亮便出,直到天黑才歸所得到不過是勉強溫飽。」
「賦稅額度一年比一年重,除去家中需要的糧食,剩余的一點賣了還不到一兩肉的價格。」
「如此重的賦稅,百姓忍到如今,我不敢想若是賦稅再一意孤行,杉關物資崩塌的那一天恐怕不久就會到來。」
夜里,空曠的院子里靜的只能听到老人家微弱的呼吸。
簡童趴在桌上,安靜的等著老人家說話。
她的直覺一向很敏銳,這位老人家似乎一直有什麼話想與她說。
「百姓不敢反抗,衙門官員與商人勾結一同,無人站出來奏鼓鳴不平。」
老人家平緩的音調里帶著些壓迫的氣息,她扭頭注視簡童清秀的臉頰,
那雙美如琉璃的眼里靜靜的發著光彩。
「你想怎麼做,簡吏員。」
「怎麼做?」
簡童自然听出她口中不一般的意思,她張開唇瓣,卻發現自己竟沒有一個準確明了的思路。
她的呢喃散在風中。
老人家又問︰「既然沒有想好,又為何接下官府的任命。」
簡童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她捻起桌上的桂花,在燭光下它小的玲瓏。
輕輕一捏便碎了,汁水咋粘在她的指尖。
腦海里浮現出那家凋敝的小店,南絮嬌俏的模著自己的臉,陳墨笙傲嬌的數著其實沒多少數據的賬本。
似乎她此刻就站在那里一般。
身臨其境的美好溫馨。
「女乃女乃,我是為了私心啊。」
「雖然說起來是有些單薄的原因,但我當初想到的就是為了這一層百姓看了能尊敬的身份,尊敬也罷,害怕也罷,只要結果是我想要的就是好的,我想要的不過讓他們多些安全感。」
南絮那樣膽小的性子若是不讓他有些依靠的鐵板,怕是每次都要打碎了牙齒往肚子吞。
陳墨笙那樣好強的模樣,若是不讓其他人知道他身後有靠山,都該說些不能入耳的難听話了。
簡童攥著手里本子,半晌低頭笑道,「你說我也沒有鴻鵠大志,可偏偏遇到這些個不合理的事,就是忍不住自己的手,把不住自己的心。」
「總害怕這事發酵到無法挽回的地步,自己再想後悔便沒了能力。」
「杉關大大小小的商鋪每年少交的賦稅但凡能騰出一些彌補農田的虧空,我都不至于著急,可官官相護,不知道那些商鋪的銀子又拿去孝敬了誰。」
簡童語調平緩,腦海里漸漸浮現出一張面孔。
她斂著眸子,心里有了定奪。
她走時,老人家在身後說到︰「污水里冒出了一朵還未開苞的荷花,你說那水里的泥巴會怎麼想?」
簡童揚起手中的本子,笑容含蓄。
「荷花身邊總要有些泥巴才能長開。」」泥巴自己髒便罷了,但要是想跑到荷花上,髒了荷花的清香,那就是泥巴不厚道了。」
老人家站起身,吹滅蠟燭,用背影送別了簡童。
簡童的話落在風中,
「泥巴到處都是,身邊的泥巴不安分換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