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宣紙邊角撫平,卿言之自己裱了起來,隨後抽出泊松,刀出鞘的聲音是卿言之的最愛,不論尖銳還是沉悶,都少不了那份果決的質感。
沒有滯泥與猶豫,像是自由的聲音,來去匆匆,永遠利落。
臨近正午,陽光明媚,卿言之來到窗邊,光線打在刀鋒之上,寒芒乍現,刺痛了卿言之的雙目,但他依舊愛不釋手。
「嚓——」猛地刺出一刀,動作迅猛,不見絲毫羸弱之氣,內含最原始粗獷的暴戾,只不過被這幅溫潤皮囊擋住了而已。
刀鋒幾轉間,割破空氣,帶著股狠勁兒,恣睢氣息瞬間浸滿了整間房屋。
「 。」刀入鞘,卿言之拿著濕毛巾擦拭著手指,他的好父親是不會徹底相信任何一個人的,他無資格入局,卿流雲不配,文森特威脅太大,自然更不行。
他父親只信自己
這邊,卿赫然接到了提供證據拳手的電話,徐逸晨知趣兒地後退。
「掌門,我們確實看到博伊斯暗中盯梢,沒有及時上報消息是因為不敢保證,直到現在才確定。」拳手回答著,聞聲,卿赫然握住手中檀珠,力道加重。
言外之意︰他們句句屬實。
半晌,卿赫然面色微緩,撥弄檀珠的聲響越來越大,听得徐逸晨與電話那頭的拳手心中皆是一顫。
其實卿言之出面為文森特作保是有些唐突的,畢竟目前卿赫然在防著文森特與卿言之聯手,卿流雲廢了,只剩下兩個兒子,卿赫然斷不會讓文森特與卿言之的關系更進一步。
「他最近在做什麼?」卿赫然眯眸問道。
北部的拳手基本上都是他的人。
要麼是曾經從徐家走出去的下屬,要麼就是徐家人培養出來的保鏢,不論暫時效忠的是誰,但根上的名字還是卿赫然,所以卿赫然對此很有自信,自信北部拳手只認他一個主兒。
下瞬,電話那頭的拳手用掌心按住狂跳的心髒。
「二少最近在教其他拳手書法,上課時間還是一樣,沒有變化,每天活動的區域就是私宅到課堂的區域。」拳手斟酌著字眼說道。
話畢,卿赫然結束了通話。
「給文森特打電話。」
說罷,卿赫然眼神中的冷意依舊沒能得以消散,徐逸晨剛要開口問些什麼,結果卿赫然都沒看他直接轉身上了車.
車內,電話接通後,率先傳來的是徐家人的聲音,卿赫然沉著嗓音下令︰
「跟他說,我允許他自證。」
這邊的徐家人也是滿頭霧水,只能將消息一板一眼地傳給文森特,卿赫然允許文森特自證,代表著這一局于文森特而言,有活下來的可能性。
因為卿言之的證據來得太過及時,所以這陣及時雨在文森特意料之外,同樣也出乎卿赫然意料,但卿言之的動作很干淨,卿赫然自覺無問題,所以給了文森特自救的機會。
「父親。」文森特先一步開口。
那頭,卿赫然沒作聲,即便隔著話筒,兩邊的人也能察覺到磁場的不對。
「你派人去跟博伊斯做什麼?」卿赫然哼笑。
語氣算是很平靜了,但暴風之前的岑寂,才是陰風怒號的征兆,就連徐逸晨也下意識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理由父親不是都清楚?何必來問我?」文森特聲音淡漠,從他派人去雲溪城江北的秘密敗露後,他父親早已有了定奪,還會在乎答案從誰口中說出來麼?
無非就是想要親耳听到他的臣服。
無非就是想證明他這個父親永遠能隨手捏死他。
無非就是想告訴所有人,在北部,你再強,因他一句話也依然會一無所有。
「文森特。」
「我在給你自救的機會,就這一次,沒了就是沒了。」卿赫然從來不喜旁人反駁。
最好連一絲一毫的不滿都不要有,然而這些情緒在文森特身上統統失效。
每一次入險後文森特都能打出一副最出人意料的牌,即能解了自己的困境,又能為無數人帶來千金難換的好處。
這份心計與耐性,卿赫然都沒有。
有這樣一位優秀的後代,卿赫然自會驕傲,可為什麼文森特的性子怎麼就能與莎莉翁那般相像?
這明明是他的孩子!
博伊斯在江北暴露後,文森特的人同時也得知了卿赫然借著褚思梵的手與雲溪城程氏合作走貨的秘聞,可是文森特的人沒動手,說明文森特對走貨半分興趣都沒有。
這麼看來,卿赫然這些年防著這個,防著那個,只為杜絕中途被文森特奪權的情況出現,根本就是無用功。
文森特從不在意,襯得卿赫然這個父親好似跳梁小丑。
至于文森特派人跟蹤博伊斯,自然是因為其主卿流雲的緣故,卿流雲敢對阿穆特動手,文森特必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特別是那張嘴,讓卿赫然都憎惡無比,更何況是文森特了,所以文森特派人去跟卿流雲的最大原因,就是想要弄死卿流雲。
即便參雜著其他念頭,這個原因也一定會獨佔鰲頭。
可以說文森特在此事中完全是被冤枉的,而文森特含冤被囚的機會,卻是卿赫然親手曝出來的,他們是父子,文森特豈會坦然接受?
最起碼直到現在,文森特都沒有起反心,若不是卿赫然逼得太緊,以文森特的態度不會這麼早就露出鋒芒。
是卿赫然不想讓他好過。
「我要你親口說出來,說了,此事便算了。」卿赫然齒根發痛,莎莉翁從來看不到他的存在,從不肯順他意,現在文森特是想步了莎莉翁的後塵?
絕不可以。
「父親,母親的忌日快到了。」文森特輕聲提醒著,下瞬,情緒暴起的卿赫然瞬間冷靜下來,體內欲沸騰的熱血這一刻猛然間冷卻,凍得人唇齒發寒。
「怎麼,你是想用你母親做擋箭牌?」卿赫然嗤笑,忽然激動的情緒刺激得他額臉側青筋鼓動著,文森特笑得諷刺。
「您還想要北部風光無限麼?」
他母親自殺的那日,是北部全境的噩夢,因為從那日開始,北部走了下坡路。
聞言,卿赫然眼皮微跳。
「既然想,就別折騰了,我死了,北部一半的人都會離開。」文森特冷靜地陳述事實。
語調、語氣、態度,與當年無視卿赫然的莎莉翁,如出一轍。
一旁的徐家人心中竊喜,如果文森特真的服了軟,那麼卿赫然會再一次放過他,但文森特無視了這次機會,這麼說,只會激化卿赫然對他的不滿。
「你真是她教出來的好兒子,威脅我,是麼?」卿赫然聲音徹底冷下來,文森特忽然覺得沒意思。
其實他早有感覺,他父親培養他,再親手將他踢下神壇,只不過是為滿足一種報復心理罷了。
母親去世前為北部埋了一處巨雷,險些將北部炸得蕩然無存,所以他父親這些年一直憋著一口氣。
因為他在母親面前,輸了。
哪怕他父親現在有能力證明自己能贏,可是與死人相爭,結局永遠只有一個。
沒意義了。
也沒機會了。
「我再問你一遍,你說,還是不說。」卿赫然像是被按了穴位,***的情緒讓人心窒,徐逸晨被嚇了一跳,記憶中,這是掌門第一次對文森特如此大呼小叫。
「您還認我這個兒子麼?」文森特靜靜地發問。
母親沒的那日,只給他留下了一句話—
她說,能苟活,絕不枉死,我望你成就大業,也望你有點良知。
沒有對他未來的期
待與祝福,冷漠機械般的話語听上去甚至有些官方,但他始終記得。
倏然,卿赫然勾唇︰「若我不認你,你覺得自己有命活到今時今日嗎?」
「你必須承認,在北部,你永遠高不過我。」
「那麼我承認之後呢?您這一代結束,北部也跟著結束了?」文森特失笑。
「家族傳統,誰強誰上位,您有絕對篩選權,這點我認,但弄死了所有的繼承者,北部一樣會完,守著一堆空殼當光桿司令,與守著一座潛力無限的城名聲大噪,怎麼選才算擇優,您心中有數。」文森特的本意就是借著卿赫然對他動手的機會直接攤牌,索性拋出選擇。
他不想再忍了,且不說以他的性子絕不會打嘴炮服軟,就算這一次服了軟,那麼下一次依舊要重蹈覆轍,他父親不會放過他的。
除非他死了,或是母親復活。
否則,這個死循環會一直運行到他沒命的那一秒。
明明恨他,明明在透過他看他母親,但卻看中了他的能力,始終不願放手。
讓他穩坐少主之位,卻次次下死手整治他,如果不希望他出生,那就應該在襁褓中將他掐死。
而不是疑神疑鬼地試探。
當然,也有可能他父親只是單純享受懲治他的快、感。
因為,他是藍斯‧莎莉翁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