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出租車的樊麗麗，並不敢回家。
作為伍陸軍最早的秘書，幾乎所有的供應商，都知道她和伍陸軍的關系，知道她實際上就是伍陸軍的大管家。
倘若把她連帶著盯上，現在回去無疑是自投羅網。
倉促間，樊麗麗也不知道該去哪里，只得按照記憶報出個地址。
老遠的下了車，順著路燈的燈光，她悄悄的來到王梓租住公寓的樓下。
她也只是知道王梓住在這個公寓里，具體是哪一樓哪個房間她並不知道。
就在她準備模出手機打電話時，一輛自行車載著一串女孩銀鈴般的笑聲，從她眼前飄了過去。
怔怔望著車前那熟悉的身影，樊麗麗搖了搖頭，手背擦了擦臉，而後自嘲的笑了笑，轉身走進了夜色里。
……
工廠被圍，車間管理、公司中層們也都人心惶惶的，自然也沒什麼心思管事。
夜班工人們沒有了工作的心思，紛紛趴在窗戶邊上看著熱鬧。
有管理人員路過時，回到生產線上裝裝樣子，待管理人員走過去後，又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議論著。
「這個廠是不是要完蛋了啊？材料款都開始拖欠了。」
「不曉得嘛！煩死了，看來又得換個廠了。」
「雖然說這家廠子吃的像豬食，但工資結算的還是蠻爽快的。確實，老板對那群學生仔不怎麼樣，對我們這些工人倒是還算不錯的。」
工友里面的老孫在廠里干了好幾年了，對廠子有感情，幫著廠里說著好話。
「不錯個屁，那是因為你們看到那些學生的慘樣，對比起來算是不錯。你們相信，哪個廠子遲到3分鐘就算曠工，扣全天工資？」上個月剛進廠的何州一臉的冷笑。
旁邊的李金磊也搭上了腔，「加班超過3個小時的，就說是因為你自己手腳慢，不算加班工資。
這些都不說了，我最忍不下去的是，听說去年春節加班，說好的團年飯，全是素菜！過年都見不到一點油水，這還叫對我們工人好？」
李金磊和何州都是上個月跟著秦永平一撥兒進廠，不過他們大四還沒有畢業證、學位證，裝作農民工混進來的。
倆人都是農村出身，從小在家里做慣了事的，進廠干點最底層的雜活，自然也混的過去。
「孫哥，我也覺得這兩個小娃說的對。上半年你媳婦兒那事，要不是王哥他們急眼了，幫忙去鬧事，嫂子當天估計就把女圭女圭生到流水線上了。
咋，現在你要升組長了，要當走狗了，給我們說官話了？」
李金磊身邊的一個工人撇了撇嘴，懟了他一句。
老孫氣的臉脹得通紅，太陽穴一突一突的，「狗日的劉德全！你大爺才當走狗！老子在這個廠子這麼多年，什麼事沒見過？
都特喵的簽了合同，我們能怎樣？我現在也想拍拍、提著包裹走人！
以前的情況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是要打官司的！我們這些工人，打的贏個卵啊！」
劉德全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扯上官司，他們怎麼贏的了那些衣冠革履的律師？
何州、李金磊也只是挑挑情緒，可不想把工人給忽悠走，這可和他們的任務相違背了。
和老孫關系比較近的李金磊，趕緊出來打著圓場，「孫哥，我們不用走人的。那天那個勞動局的隊長不是說過嗎，拿不到工資，合同自動解除。
我們只需要等上二十來天，到時候廠子發得起工資，皆大歡喜；如果如果發不起工資我們再找下家就是了。」
劉德全見老孫的臉色緩和下來，也遞了一根煙過去，「消消氣，孫哥，我這不是看廠子這衰樣子，急眼了。」
老孫沒好氣的擋了擋，「車間里面抽煙，你錢包燒的慌？逮到就是200塊，買你這兩塊六一包的軟椰樹都可以買幾十包了！」
劉德全手沒收回來，又遞了遞，冷笑一聲，「你看現在的管理，哪有心情管事哦！」
老孫看了看角落里聚在一起的主管些，一個個臉上全是惶恐與怒意，不禁的笑了笑，伸手搶過了煙。
說的也是，他們這些工人大不了拍拍就走了。
那些個和老板一個地方出來的管理人員，球本事沒有，要在鵬城重新找個工作可就難了。
老孫招呼著抽煙的都到窗邊牆角蹲了下來，王貴朝著另外一個角落的管理呶了呶嘴，壓低了聲音，
「我剛剛上廁所的時候，听到他們這些主管被通知，每個人要借公司5000塊，不然就要被辭退。」
劉德全一怔，「還有這種好事？那他們愁啥？不要給我，我正愁著找錢給娃交補課費呢！利息高不高？不高我借個八百塊。」
王貴瞥了他一眼，「想屁吃，是借給公司，不是公司借給你！」
說罷他指了指外面，「就現在這情況，公司哪還有錢？老板都把主意打到那些管理身上了。看樣子廠子是要完蛋了。」
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一群人也沒了談話的興致，蹲在地上默不吭聲的扒著煙。
不一會兒，車間的管理人員們走了過來，開始人五人六的讓他們滅煙，倒也沒提罰款的事。
車間主任陳星火，招呼著眾人圍在一起，站在一個木箱子上開始講了起來，「大家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聚在一起不容易啊！
你們中間好多人都是建廠那一刻起就在這里，還有不少人在這里結婚、生女圭女圭，可以說，這個廠就是大家的家。
……
大家都看見了，公司現在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困難！原因就是我們中了暗算，銀行賬戶被凍結了，里面有錢但是轉不出來，所以被供應商堵了門。
為此，集團董事長請求大家，未來一個季度，大家工資暫發80%，剩余的20%等經營好轉後再補給大家！
同時董事長請加大家把手里的余錢借給公司，讓公司去解封銀行賬戶，渡過難關！不白借，利息按年息12%，比存款可高多了！每個人攤3000元就夠了！
直接打到我這里，我統一交給公司！如果不願意借，那就說明是不想和公司同舟共濟共渡難關，這樣的人，我們不歡迎他繼續留下去。
按照公司的規矩，這種人我們做辭退處理，同時按照員工手冊的規定，要向公司賠償7200元的賠償費！」
陳星火被攤了5萬，幾個主管也是2萬、3萬的攤著，路振宇對工人倒是要求的低，人均1500元，也就一個月的工資。
私下里他和幾個主管一合計，干脆想著從工人身上賺回來，再吃一筆利息，反正12%也不低了。
暫發80%總比一分錢不發好，工人們雖然不忿，但想想也能想的過去，畢竟工廠現在遇到困難了。
但是听到說公司要強行借款，大家頓時炸毛了，李金磊趁勢喊了起來，「3000元？我上個月才進廠，拿到手才1200元！這不是倒貼嗎？我們是來打工掙錢吃飯的！」
王貴也怒了，他在廁所時听到的可不是這樣的說法，「陳主任，你胡說！公司不是說是年息24%嗎？」
陳星火一听心里氣壞了，他瞪了幾個主管一眼，肯定是這幫王八羔子嘴上不嚴，漏了出去。
不過也沒事，未必這些工人還有膽子去找集團領導對質？
他轉過頭來朝著王貴，微笑著說，「老王，24%是給我們這些管理的。我們每個人都是要借給公司好幾萬，公司肯定要給的高點啊。」
說罷他有看向李金磊，一臉的溫和，「小李是吧，你不能這麼想啊。你想想看，你在村里農信社存一年錢，利息才多少？
3%還是5%啊，廠子里可是12%啊，3000塊錢一年就是360塊的利息，可以多買多少只雞和鴨了？
我要是你，我就趕緊給父母打電話，讓他們把錢匯過來。
12%啊！你出去打听打听，哪還有這樣的好事啊？要不是我家錢不夠，我都還想再借給公司5萬呢！」
隨著他的話語，工人們開始紛紛議論起來。
老孫在心里盤算著，確實，年息12%可比存銀行利息多太多了，如果1萬塊錢，一年就是1200元。
這要是5萬塊錢，一年就是6000元……
哦，不，主任是24%，一年就是12000元！
老孫眼楮都紅了，當官就是好！老子一定要爬上去！
何州見勢不妙，站了出來，「陳主任，你別騙我們，我爸就在農信社打雜，一些規矩我還是曉得。
既然是借款，有抵押是天經地義的事，公司拿什麼抵押給我們？
沒有抵押，公司到時候給不出來利息，或者破產了怎麼辦？怎麼保障我們的本金安全？」
旁邊的員工立刻反應了過來，利息再香，本金都沒了，找誰哭去？
李金磊想出來助陣，又擔心自己頻繁的出頭，會暴露，正著急間，王貴忿忿不平的喊了起來，
「大家不要听陳星火在這里鬼扯，我剛剛在廁所里听的清清楚楚，他們主管每個人是5000元，根本不是幾萬！
我們本來是每個人1500元，李偉還在抱怨，憑什麼工人這麼低，他們需要出好幾千！他們一定是想把我們的錢昧下來！
就算是借給公司，那也應該是打給公司，怎麼可能打給個人？」
員工的憤怒徹底爆了，開始怒吼了起來，公司本就是人心惶惶之際，管理層還在想著怎麼撈錢佔便宜。
局勢開始失控了，何州趁機在人群中不停的喊著，「老子不干了！罷工！」
還沒等何州響應起來，周圍的工友們直接開始跟著吼了起來，
「罷工！罷工！」
「罷工！罷工！」
「罷工！罷工！」
……
車間里的罷工聲越來越大，隔壁車間听聞了消息，也開始喧鬧了起來。
隨著廠區里逐個車間的相應，罷工的聲音就連大門外的警察都能清晰的听見。
聲音越來越大，會議室里的伍陸軍笑的越來越開心。
鬧吧！
再熱鬧點！
他轉過頭來，對著蔣彪說，「找點人混進去，再點點火，再鬧大點！現在還不夠。」
蔣彪心領神會，點了點頭，臉帶著笑意轉身去辦。
伍陸軍點燃了一支煙，眼帶笑意的望著窗外的熱鬧，心里暗忖著，鬧出大事件來，政府是坐不住的，自己再訴訴苦，這個局自然就解了。
……
員工們開始造反了，車間主任楊星火見勢不妙，趕緊撤了出去。
幾個站在門邊的管理更是早就跑的沒影了。
「孫哥，現在怎麼辦？」李金磊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惴惴不安的大聲問著老孫。
見有人問老孫，周圍的人慢慢的靜了下來。
人都有從眾心理，此時車間里年齡最大，威望最高的老孫自然便成為了他們理想中的主心骨。
老孫在心里暗罵著，雜辦？
涼拌啊！
這個時候出頭，將來是沒好果子吃的！
老孫自大出娘胎來，腦瓜子轉的從來沒有這麼快過。
他想起了192x年的事來，當時的工人頭頭們是怎麼做的呢？
嗯……不能當烈士！
萬一公司挺過來了，事後清算起來，自己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他越看這個小李越不順眼，這特喵的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突然一副電影畫面從他腦海里蹦了出來，一群工頭代表在資本家的款待下大吃大喝……
對啊！
為啥非得是烈士？
還有另外一條路嘛！
老孫舌忝了舌忝自己的嘴角，從褲兜里模出一包煙，顫巍巍的掏出一只來。
王貴見狀，趕緊掏出打火機點燃。
老孫護著火，吸了兩口，腦里是越來越清晰。
自己沒什麼文化，又不是老板的同鄉，要坐上主管這種管理崗位，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這次自己可以立功，老板再怎麼說也不會虧待自己的。
升職——加薪——迎娶白富美！
啊呸！
家里婆娘還是不錯的，白富美娶進來還得擔心別人惦記。
怎麼才能讓老板滿意呢？
老孫的腦子轉的遛快，很快就有了主意。
他把煙往地上一扔，伸出腳使勁碾了碾，緩緩的開了口，「兄弟們！這個事我們要鬧！要讓廠里知道我們的想法！
借錢是萬萬不能的！工資也要足額按時的給我們！」
工人們本來也就是這樣的訴求，自然附和起來。
「對頭！老孫說的有理！」
「帶頭大哥好樣的！」
……
見大家沒什麼異議，老孫心里大定，一聲‘帶頭大哥’更是搔到了他的癢處。
「既然大家同意這個訴求，我就帶著你們鬧！但是我們不能胡來，畢竟現在是法治社會！你們看看大門外的人，他們這種方式，警察都管不了！
我們也這樣鬧！大家全部退到廠門口去，靜坐示威！只要我們一天不開工，廠子就會一天天的虧損，他們自然會著急的！」
何州、李金磊頓時松了一口氣，剛剛那種態勢太危險了，如果鬧出打砸搶來，這個廠子就毀了。
他們過來臥底一個月也就失去了意義。
李金磊趕緊出聲符合，「帶頭大哥說的對！現在是法治社會，我們要文明的鬧！
大哥，我覺得我們還應該建立護廠隊，避免有兄弟鬧急眼了。」
老孫一听，眼珠子一轉，亂軍之中保護住公司的財產，這可是大大的功績啊！
這個主意要得！
他贊許的看了李金磊一眼，讀過高中的，確實不一樣啊！
「王貴！你趕緊組織一幫兄弟伙，把車間和大樓全部保護起來，鬧出事了我們都會遭的，到時候警察就有理由進來了。」
眾人也反應了過來，身強力壯的漢子們連忙幫著開始維護起秩序來。
老孫帶著剩余的人出了車間，挨著一個個車間開始宣傳。
人從眾，見有帶頭大哥挑頭，自然人們也就跟著老孫走了。
不多時，宿舍里待班的工人也趕了過來，一個個跟著老孫在工廠大門口、辦公樓前靜坐著示威。
……
夜色里，遠方的雲彩被風吹散開來。
見喧鬧的聲音逐漸沉寂了下去，落地窗前的伍陸軍有點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
這是怎麼回事？
都特喵的農民工，跟我在這里裝純啊？
你們倒是鬧啊！
都克扣工資了，這樣你們還不鬧？
是不是自己平時威望太重了，導致現在員工都不鬧事了。
一定是的。
這幾年勞動局的都被自己收拾的服服帖帖，老工人早就知道自己的厲害，不敢鬧事。
那幫大學生前幾天也被修理的夠嗆，現在也沒什麼心氣了吧。
想到這里，他有點哭笑不得了。
！
不該鬧事的時候你們鬧的挺歡的，現在該你們鬧事的時候，全部給我啞了火！
伍陸軍捶了捶胸口，有點氣不順了。
幸好讓蔣彪安排人去放火了，這火一起來，警察們就坐不住了吧。
……
如同伍陸軍的預料，門外的警察見門內也開始躁動起來時，頓時都慌了神。
這是要出大事的節奏啊！
帶隊的中年警察見勢不妙，立刻打起了局子里長官的電話，向他匯報情況。
「現在鬧起來了沒有？」電話那邊長官沉聲問道。
中年警察怔了怔，「還沒有，只是罷工的聲音很大。」
「先加派警力，我去找人支援，沒鬧起來，出現打砸搶的行為，你們不要擅動，以免激化形勢！」長官掛了電話開始忙碌起來。
一時間，鵬城的空閑警力聞訊全體集結待命，隨時準備向興天下集團的廠區開進。
……
這邊廂，蔣彪帶著人提著汽油，悄悄的靠近了倉庫，慢慢的把汽油一點點的澆了過去。
格格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