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潛龍出淵

入夜,雲州城燈火通明,繁華的街道上人流不息。

葉無量從打坐中醒來,廂房里幽暗靜謐,窗外灑進來一片銀輝,使得臘月的夜更添了幾分清冷。

葉無量下床榻,走到窗前,凝望著廣闊的夜空。

寥寥晨星藏身于黑暗深處,悄悄地眨動雙眼,仿若在示意葉無量不要發出聲響吵醒那沉睡中的巨獸。

明月當空,幽冷的光輝揮灑向大地,令人不禁心生遐想,那位住在蟾宮中的仙子,此刻是否依身于窗前,想起那一晚巴山夜雨呢?

否則,每每在深夜中凝望她的時候,為何內心卻總是常懷傷感?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葉無量有些出神,想起李白的《玉階怨》,更是愁上心頭。

快一年了,不知遠在另一個時空的父母過得可還如意?

掌控時間洪流,穿梭過去現在未來,只有聖人才有此大法力。

修煉太玄經導致身體產生離奇變化,縱是一朝一日參悟大道,飛升成仙又能如何呢?

那時的父母早已化作一抔黃土了吧?

葉無量凝望著夜空,默默地吐露著心聲,他在向昨日的自己告別,願在當下,好好活著。

窗外,一道勁風襲來,將葉無量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他側身避讓,手上出現一枚金錢鏢。

回頭掃向窗外,寂靜深夜,浮光掠影,于是心念一動,朝著那道身影追去。

雲州城內,有兩道人影在黑夜中你追我趕,躍過一片片大廈屋頂,穿過喧鬧的市集樂坊。

雙方始終保持數丈之距,一旦距離拉遠,那人便放慢身法,相反若是距離過近,那人又再次催快身法。

這人似乎有意帶著葉無量兜圈子,飛至城東門又立馬轉身飛至城北,旋即又向西門飛去,如此反復逗轉。

葉無量心中納悶,此人帶我在雲州城兜兜轉轉大半個時辰,究竟意欲何為呢?

太玄經乃是到家至高無上的修煉法門,連太極上清道法都無法與之比擬,對方在腳力上竟然能勝我一籌,拿到修為已經到了沖虛之境?

追了約模半個時辰,依然未能追上那道身影,想到今夜還要夜談寧府,于是打算放棄追趕返回客棧,那人卻停了下來。

被戲耍了一個時辰,葉無量心中有些不快,將身法催到極致,心中月復誹,有膽量就別跑,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那人的輪廓愈發清晰,葉無量頓覺得這人的背影有些熟悉。

對方朝他拋來一物,隨後飛向西城門樓之巔。

葉無量接過飛來之物,定楮細瞧竟是一個巴掌大小的紫金葫蘆。

葉無量晃了晃紫金葫蘆,更是不解那人的用意,抬頭望向西城門樓,見那人並未離開,于是一個飛身上了城樓之巔。

他將紫金葫蘆拋給那人,問道︰「你是誰?」

「小子,一日不見便不認識我秦某人了?」

說話者正是秦刀無疑,渾厚爽朗的聲音在霽月深夜中宛似一道勁風呼嘯而過。

葉無量一听,仔細瞧了兩眼,果真是秦刀。

這麼晚,秦刀來找我作甚?

「白日里說話不是挺橫的麼,讓秦某人顏面掃地,你小子當真是不地道。」

秦刀搓了搓下顎濃密的胡須。

「我當是誰,原來是刀斷西嶺的秦大俠。深夜攪人清夢,莫非是秦大俠一貫所為?」

葉無量冷哼一聲,他對秦刀的那點好感在芙蓉酒樓時就已蕩然無存。

「你也不必出言譏諷,我秦某何曾在乎過那旁人的閑言碎語。」

「倒是你,听了秦某人的小曲,不打賞也就罷了,連最基本的待客之禮都不懂。」

秦刀眉角開花,眼神中盡是玩味作弄之意,「真不知是北部頂級道門的信仰凋敝了,還是你小子自視學了幾天拳腳,就將這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葉無量不是莽撞之人,秦刀的奚落不僅沒讓他惱羞成怒,反而是脊背涼風直冒。

仔細回味秦刀的話,葉無量心中震驚不已,還以為掩飾得夠好了,沒想到秦刀居然能夠看出我的來歷。

轉念一想,秦刀如果有不軌之心,他也不會安然無恙的站在這里了。

那麼,他究竟有何目的呢?

「依在下看來,所謂待客之道,于朋友以心相交、以誠相待。正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朋友不言禮而論誠心,唯有小人才會計較功利得失。」

葉無量稍頓了頓,繼續說道︰「在下與你往日素無交往,既非朋友,又何談待客之道。反倒是閣下,先是對在下的朋友出言不恭,又是戲弄在下、攪人清夢。」

「秦刀,深夜引我于此,難道就是論一論待客之道?」

秦刀面色一冷,盯著葉無量看了片刻,旋即哈哈大笑道︰「果然還是這般伶牙俐齒。」

說著,將那紫金葫蘆拋給葉無量,隨後不知從須彌芥子法寶中取出一壇老酒,揭開布封後,飲上一口。

「什麼世俗禮數,我老秦才沒那閑心與你在此說教,不過是缺一酒友,這才將你叫來罷了。」

葉無量聞言,頓時哭笑不得。

大深夜攪人清夢,只為飲酒?

他本因思念親人,內心惆悵,如今執念已消,站在這靜謐地城樓上,皓月當空,心情更是舒暢豁達。

「霽月當空,冬風颯颯,良辰美景,當大醉一場。」

拔開紫金葫蘆的酒塞,一股清香撲鼻而來,便知此酒非凡品。

他瞥了一眼秦刀,心說,秦刀自己不用,卻反送于我,如我再扭捏,反倒讓他輕看了我,于是乎,猛灌了一口。

酒入月復中,辛辣的酒勁倏然沖到嗓子眼,嗆得他直咳嗽,眼角掛上一串淚珠。

月復中卻驟然升騰起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微涼的身子倏然熱了起來,識海中元識神丹不停地旋轉著,吸收著熱流中的藥力,他從未有如此舒爽清明的感覺。

葉無量呼出一口酒氣,暢快地說︰「好酒!」

「沒想到,你也是懂酒之人。」

秦刀瞥了一眼葉無量,又飲了一口酒,躺在城樓上,靜靜地看著空中的皎月。

「我哪是什麼懂酒之人,只是沒想到這壺酒竟有滋養神識的功效。」

葉無量躺在秦刀身旁,又飲了一口,扭頭看向秦刀,他覺得秦刀有些不對勁。

在他的印象里,秦刀的性格就像那草莽粗獷的外表,性格豪放、不拘小節。

可他就靜靜地躺著,眼楮沒有一時半刻離開過那輪明月,倒像是位喜歡傷春悲秋、多愁善感的文人墨客,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惆悵與沉重。

這或許就是鐵漢柔情吧,再粗獷的漢子,內心終有一份柔弱。

他到底是因何事而傷感,莫非也在思念著遠方的親朋好友?

葉無量不禁問道︰「秦大哥,你是否遇上什麼難事了?不妨與小弟說說,小弟不才或許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我能遇上什麼難事,來,喝酒!」

秦刀坐了起來,又恢復往日的豪邁,抱著酒壇子大口大口的吃著酒,那酒水沿著他的嘴角滑落,打濕了衣衫。

「秦大哥,小弟有一言不知當問不當問?」

「有話就說,我老秦最煩的就是扭扭捏捏之人。」

「秦大哥白天可曾去過楓林鎮?」

「相逢即是有緣,是或不是有那麼重要嗎?」

葉無量舌橋不下,喝了一口酒,掩飾內心的尷尬。

「老秦我不知你心中所圖,卻也能猜出個七八。能被雲州道盟盯上,你所謀之事必是驚世駭俗。」

秦刀飲了一口酒,見葉無量臉色有些不好,笑道︰「放心吧,雲州道盟的那幾個腌,老秦已經替你解決了。」

葉無量松了一口氣,深色有些凝重。

沒想到雲州道盟的人這麼快就盯上我了,幸虧秦刀替我擺平了,否則我的計劃只怕是功虧一簣。

「秦大哥,請受小弟一拜。」

葉無量起身便拜,秦刀抬手制止。

「你既然叫我一聲大哥,自然行此大禮。男兒膝下有黃金,只可跪天地父母。若是你真心存感激,不如好生陪我喝場酒。」

「多謝大哥!」

葉無量起身,與秦刀對飲數口,問道︰「大哥,你是如何看出我的來歷?」

秦刀神秘的笑了笑,並未直面回答葉無量的問題,而是話鋒轉一轉,稱玄天大陸數千年來建立的抽規矩早該改一改了。

「賢弟以為,當今之天下如何?」

「當今天下,九州各自為營,宗門爭斗永無休止,而道盟卻損公肥私,若無強力撥亂反正,長此以往下去,大道不復存焉。」

葉無量沉思片刻,說出了心中的想法,但又補了一句,「大哥以為愚弟的道,該往何處?」

秦刀知道葉無量心中所圖必定驚世駭俗,但見葉無量眼神有些飄忽不定,似是心中還有顧慮,于是鼓勵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不管萬物變成何種模樣,這是萬物自己選擇,與天地無關;天地順其自然,一切猶如隨風入夜,潤物無聲。」

「天道公正不偏,順者昌,逆者亡,此乃亙古不變的至理。賢弟身負大機緣大氣運,當該心懷大道理想,以大毅力大勇氣開天闢地,方能不負天道啊!」

秦刀一言以蔽之,葉無量恍然大悟︰「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是啊,我又何必為拘泥于他人的道而自尋煩惱,我修道只求無愧于天地。」

「你能如此想,那麼離你自己的道就不遠了。賢弟在塵世中修道,可體味人生百態,所見所聞所感皆是歷練。」

「你所修功法不俗,根骨天資俱佳,修為一日千里,但業精于勤而荒于嬉,賢弟還需勤加修煉啊。」

……

明月漸漸西斜,黑夜是漫長的,不知過了多久,天空露出魚肚白,一個新的白晝清晨即將到來。

秦刀與葉無量兩人酒意闌珊,這一夜飲了太多酒,聊了太多事。

兩人飲酒夜談,葉無量感覺眼前開闊無比,不知覺間忘記了夜探寧府的任務。

秦刀忽然起身,背著雙手眺望著遠方的若臥蠶般的山巒,說道︰「賢弟,好男兒志在四方,當為天下蒼生謀福祉。眼下大亂將起,潛龍出淵,莫要辜負了這一場風雲際會。」

「大亂將至?大哥何處此言?」

「亂,從來都是人心不古,待日後有機會再與你細說。」

秦刀將最後一壇子酒干完,說道︰「賢弟,此今一別,多自珍重。日後若是百花谷有難,還望賢弟多照應一二。走了!」

秦刀說完,整個人消失在城樓之上,四野之內不見其蹤影,葉無量耳邊只聞道︰「賢弟,大哥再送你一場機緣……」

「大哥!何日能再相見!」

秦刀走了,葉無量獨自一人站在城樓上。

離別總是讓人傷感,他長嘆了一口氣,飛下了城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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