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大尾巴鷹

冷風為刀,以大地為砧板,視終生為魚肉。

萬里飛雪,將穹蒼作烘爐,熔萬物為白銀。

一輛馬車自北而來,滾動的車輪碾碎了一地冰雪,卻碾不碎天地間的寂寞。[注]

歐陽過打了個哈欠,將兩條腿在柔軟的貂皮上盡量伸直,車廂里雖然溫暖,很舒服,但他實在提不起精神來。

無量山一行,果然不出他所料,姬詩瑤沒有半分的好臉色。

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感情的需要培養。歐陽過厚著臉皮賴在無量山不走,小住了幾日。

只不過縹緲峰論劍盛會已然到了日子,姬詩瑤連個招呼都不打,帶著同門下山去了。

歐陽過很是無奈,一連追數十里地,累得前胸貼後背,卻連姬詩瑤的影子都沒見到。

轉念一想,姬詩瑤即便再有意避開他,縹緲峰總歸是會露面的,于是便雇了一輛馬車,不急不忙的駛向東南。

這段路途實在太長,太寂寞,縱是身為修士的歐陽過,不但已覺得疲倦,而且覺得厭惡。

他平生最厭惡的就是寂寞,所以常常喜歡把玩些小玩意排解,但他此刻不得不與寂寞為伍。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透著窗簾的縫隙看著寂寞的雪景,歐陽過嘆了一口氣,自角落中模出了一個酒瓶,他大口地喝著酒時,也大聲地咳嗽起來。

他並不會吃酒,只是這段日子飽受單相思之苦,讓他不得不愛上了這燒心辣肺之物。

酒瓶空了,他就拿起一把小刀,在上好的玉石上雕刻人像,刀鋒薄而鋒銳,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

這是個女人的玉雕,在他純屬的雕刻手法下,人像的輪廓和線條看起來是那麼的柔和優美,看起來就是獲得一般。

他不但給了「她」動人的線條,也賦予了她生命和靈魂。

人像終于完成了,他痴痴地瞧著,也不知瞧了多少時候,臉上露出了愁容。

「姬詩瑤,你可知那日你像天女下凡一樣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就知道,這輩子再也無法愛上其他女子了。」

「為了你,我第一次忤逆父親,不顧嘯月門的利益,悔婚逃婚。父親準是暴跳如雷,派人四處捉拿于我吧。」

歐陽過苦笑,模向角落的手忽然一頓,已經過去數日,為何嘯月門弟子沒有上無量山尋我,難道嘯月門出事了?

推開車門,歐陽過直接跳了下去。

趕車的大漢立刻吆喝一聲,勒住馬車。

這大漢滿面虯髯,目光就如鷙鷹般銳利,但等到他目光移向歐陽過時,立刻變得柔和起來,也多了幾分不解之色。

「客官,再有十里地,就可以打尖歇腳了,再堅持下吧。」

長路奔波,甭說是細皮女敕肉的世家公子哥受不了,就他這般在顛簸中練就的銅皮鐵皮,也是有些吃不消。

歐陽過看著茫茫北方,內心掙扎,如果再折返回嘯月門起碼得又上百里的路程,連我一個修士都疲憊不已,何況一個普通凡人呢。

我嘯月門好歹是北部頂級道門,即便我毀了婚,花間派也不敢怎麼樣。

罷了,先去縹緲峰吧,如果嘯月門相安無事,定是能見到父親的,到時候再向他老人家請罪吧。

歐陽過撫模著懷中的玉像,跳上了馬車。

大漢吆喝一聲,馬車滾滾向前,一個時辰後,馬車穩穩停在一處客棧門前。

「客官,到地兒了,下來歇歇腳吧。」

大漢跳下馬車,撩開車簾,將歐陽過請下馬車,隨後從車廂後拽了幾把細草料喂馬。

歐陽過裹了裹大氅,看了大漢一眼,滑到了嘴邊又給憋了回去,抬腳進了客棧。

客棧大堂坐滿了人,不用多想,都是前往縹緲峰參見論劍大會的。

歐陽過四下尋模著,最後還是選擇了靠近門口的桌子,吆喝著小廝準備些拿手的吃食,打些熱水洗洗風塵。

這剛剛坐下,就听外面響起不爽的謾罵聲。

「是哪個瞎了眼的這麼沒規矩,把馬車停在這里。」

「該死的畜生,真他娘的晦氣,姜觀,我斬了這頭畜生!」

大漢那粗獷渾厚的聲音,「這位公子,何必跟一頭畜生過不去。髒了您的靴子,某家賠給你便是。」

「賠?你賠得起嗎?本公子這雙靴子是極品寶器,上面還瓖嵌著稀有的寶石,你拿什麼賠?」

大漢好言好語道︰「既然是極品寶器,沾上些馬糞也沒什麼損傷,某家打盆水洗洗,還望公子莫要跟一頭畜生計較。」

「洗洗?你一個鄉野村夫懂什麼是極品寶器麼?你要麼拿出五萬靈石,要麼跪地將本公子靴子上的馬糞舌忝干淨,不然本公子就殺了這頭畜生。」

大漢眸中閃過陰鷙的神色,有些不爽地說︰「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論年紀某家與你家父尊恐怕是一般年紀,你讓某家給你下跪,你受得起麼?」

「你算什麼東西,敢跟我父尊相提並論。我改主意了,你現在下跪將馬糞舌忝干淨,本公子就既往不咎,否則你就等死吧!」

停著外面的爭吵,歐陽過知道自己雇佣的車夫遇上麻煩了,于是放下碗筷,跟著一些食客走了出去。

客棧門外,七八位身穿短刀門弟子服飾的青年將大漢圍了起來,大漢對面還站著兩位身著錦衣的年輕人。

歐陽過上下打量了兩位年輕人一眼,見其中人滿臉傲慢,腳上的靴子的確沾了些馬糞。

只是沾了些馬糞,招來雨水沖了便是,如此咄咄逼人,簡直是蠻不講理。

歐陽過心中暗罵一句,但見斷刀門弟子以那年輕人為尊,想來此人可能是短刀門某位長老的關門弟子,也不好直言呵斥,以免給嘯月門樹敵。

于是上前好言說道︰「師兄,在下嘯月門歐陽過。他是小弟雇佣的車夫,若有冒犯師兄,還望師兄莫怪。」

「師兄的損失,由小弟來賠,你看如何?」

「嘯月門?」

年輕人挑眉,看向身旁的男子,問道︰「姜觀,雲州何時多了一個嘯月門,你可听過?」

姜觀不屑地掃了歐陽過一眼,笑道︰「害,今日張三叛出師門,建立一個什麼沐猴門,明日李四得到一篇殘篇,建立個瓦狗宗,後日王二麻子拉幫結伙,又創立個殺豬派。」

「像這種野雞門派,就跟韭菜似的,一茬茬冒,一茬茬死,誰會在他們身上瞎耽誤工夫。」

年輕人向姜觀遞去一個贊許的眼神,隨後斜眉盯著歐陽過,傲慢地說︰「听到了麼?昔日天道宗還未沒落時,我斷刀門都不放在眼里,你嘯月門又算什東西。」

「你……」

歐陽過氣得一時語塞,確如那年輕人所言,像斷刀門這等雲州頂級道門,嘯月門還真算不得什麼。

「既然他是雇來的馬夫,本公子自然也不好跟一個村夫計較。不如這樣吧,你跪下來給本公子磕三個響頭,這事就算過去了。」

年輕人哪能不知歐陽過的身份,只不過他向來瞧不起北部道門而已。

原本他只是想拿大漢撒撒氣,歐陽過自己送上門來,他又怎能放過羞辱北部道門的機會呢。

「這位師兄,如果你息事寧人,十萬靈石自當奉上。如果你胡攪蠻纏,就恕本公子不奉陪了!」

歐陽過冷著一張臉,努力克制心中的怒火。

姜觀嘲笑道︰「十萬靈石,呵呵,你一個野雞門派的弟子,就別裝大頭了。」

「哼!嘯月門雖然比不上斷刀門有祖輩余蔭撐著,但十萬靈石我歐陽過還拿得起。」

「你拿的出又如何,十萬靈石本公子還不放在眼里。」

年輕人不屑地笑了笑,對姜觀說︰「告訴他,本公子是何身份!」

姜觀鼻孔朝天,得意地說︰「小子,听好了。站在你面前的是斷刀門少門主姜詢,識相的話,快跪地磕頭,否則教你血濺當場!」

斷刀門少門主姜詢?!

听說姜詢是斷刀門百年來的頭號妖孽,天資過人,十四歲就進入了元嬰境,現在恐怕已經是化身境的強者了吧?

同樣是少門主,相比之下,歐陽過簡直就是一只井底之蛙。

姜詢的身份都亮出來了,歐陽過如果不下跪磕頭的話,如果姜詢發起火來,恐怕嘯月門一夜之間將會化為烏有。

……

人群議論紛紛,聲音傳到歐陽過的耳中,臉色難看無比。

他此刻左右搖擺不定,如果跪地求饒,他不僅要淪為笑話,嘯月門的面子折了。

可是如果不下跪,斷刀門打擊報復,嘯月門將會面臨滅頂之災。

「歐陽公子,此事因我而起,還是讓某家自己解決吧。」

大漢解下韁繩,將馬牽到姜詢面前,說︰「姜公子,某家只是一個靠馬車跑生活的凡人,您貴為斷刀門的少門主,還希望莫要與某家計較。」

「這馬兒不開眼,髒了您的靴子,是殺是剮悉听尊便。」

姜詢抬手一揮,一股霸道的力量將馬兒震飛出去,他扇了扇鼻子,「我說了,如果歐陽過不跪地磕頭,你就得下跪把馬糞舌忝干淨。」

「某家這雙膝蓋,上跪舌忝,下跪地,中跪父母,想讓我下跪,我看你還是動手殺了我吧。」

大漢挺直了腰板,直視姜詢,甚是淡然。

眾人都認為大漢傻了,但他的淡然在姜詢眼里看來,就是一種蔑視。

自打他記事以來,他想要的東西,斷刀門的人想盡辦法也會幫他實現;他想要做的事情,沒有人敢說半個布字。

姜詢惱怒,劍指中射出一道劍氣,直取大漢面門。

千鈞一發之際,只听「砰」的一聲,一塊碎石與劍氣相撞,化作粉末。

「是誰敢阻撓本公子?」

姜詢臉皮紫脹,冷冷的目光掃向周圍。

「你爺爺的,褲襠插令箭,你跟我裝什麼大尾巴鷹!」

——

[注]摘用于古龍先生的《小李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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