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瘸子

昏昏欲睡,半夢半醒中小七做了一個夢,夢里大黃帶著笑意熱情的和它打著招呼,在那光彩迷人的背景里,大黃的眼中不在有惶恐,不在有不安和悲傷,它帶著喜悅的說著一些小七完全听不懂的話。它帶著笑意的和小七道別,然後步入一道充滿金光閃閃的大門中,小七想去追可怎麼也追不上,那道大門緩緩關閉,小七急的亂吼亂叫,突然周圍一切變得黑暗,它看見三叔拿著繩子和男主人緩緩向它走來,男主人那充滿誘惑的聲音再次響起︰「點點、過來,點點,快過來,我的乖狗狗。」它惶恐不安的想要逃跑,可周圍的黑暗如同侵蝕的魔鬼定住了它的身軀。它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無力的哀嚎,無助的在原地瑟瑟發抖,看著越來越近的三叔和男主人,它看到了他們笑容背後的猙獰,猙獰背後的殘忍,三叔手里的繩索正緩緩套向它的脖子,酒桌上很多人正舌忝舐著嘴巴,急不可耐的等待著。

「不要,不要,放過我。我听話,我什麼都做。」被夢驚醒的小七喘著粗氣,不安的查看四周,角落里的那堆黃毛還在,自己也沒有被套上繩索,原來是一個夢,一個不安的夢。

晨曦初露,朝霞萬丈。很奇怪的天氣,明明昨天烏雲密布,沒有星辰,今天應該不會有晴天,然而愛開玩笑的老天偏偏將今天定為了一個晴天,如果不是白粼粼的冰雪覆蓋著整個大地,那麼今天的氣候絕對是一個適宜的天色。

胡亂吃了早飯的小七踩著雪層深一腳淺一腳向村里走去,畢竟它不是一只純正的本地狗,所以對于大黃的葬禮它需要去找別的狗問,而黑球是本地狗的老大,找到它就一切都知道了。

冬季的村子顯得寧靜而熱鬧,村里很少能看到人,這種天氣並不適合戶外活動,每戶家里卻及其熱鬧,邀朋喚友齊聚一堂,冬天是喝酒和聯絡感情的日子。

來到村里的小七看著形態各異的村屋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以前大黃都只帶著它到過破戲台,老舊的房子中去參加狗的聚會,而現在是冬季,那些狗都窩在家里,它根本不知道黑球在哪家。

「該死!」小七暗罵一聲,跑了那麼久才想起來自己根本不知道黑球是在哪家,難道白跑了?

漫無目的小七在村里亂走,內心帶著踫踫運氣的想法一邊走一邊高呼著︰「黑首領,黑首領。」它是不能稱呼的黑球的名字,因為這關系下位對上位的尊重。

村中的巷子盤根錯節,家家戶戶的門掩著,雖然偶爾有幾只狗回應小七指明著方向,但指明的方向和所說的「在老李頭家」,讓小七束手無策,雖然它來的時間不算短了,可單獨到村里玩耍的時間很少,找不到確切位置實屬正常。

茫然無措的小七帶著失落走到了大黃經常帶它來的破舊戲台,這個有著許多年歷史的戲台現在已經荒廢,听說是因為沒有人听戲了,漸漸的便沒人管理,現在已經雜草叢生,破舊不堪。

小七熟悉的看著周圍的一切,大黃曾經帶它來這里介紹每一條本地狗給它認識,雖然那些本地狗對于它的到來沒有幾個發自內心歡迎的。也在這里大黃英姿颯爽的和雜交犬們打群架,當然小七都是躲在一般看著。現在這些成為了往事雲煙。

小七略有傷感的看著這一切,突然在戲台的石台上看到一條走路一瘸一拐的狗正帶著渾身的傷艱難挪動。

「瘸子!」

「點點。」那只瘸腿的狗看到小七微微一笑,自然的找了個舒服的地方臥了下來。

小七快步跑到瘸子的身邊,看著它渾身的傷痕忍不住問︰「你怎麼了,全身都是傷痕。」

「哦,今天主人又喝醉酒了,可能哪里又惹他生氣了,挨了打。」瘸子用微不足道的語氣解釋,然後半開玩笑的說︰「這不,出來躲躲,不然被打死的,」

小七看著瘸子那平靜的目光,它是听大黃說過的,瘸子的主人是屠夫,喜好喝酒,每次喝醉都拿瘸子出氣,而瘸子的腿就是被屠夫打斷的。所以村里的本地狗和雜交犬達成了某種不成文的規定,不許挑戰和戲弄瘸子,這是對于一只忠誠的狗最基本的尊重和同情。

「你怎麼有空到戲台來,這種天氣不和大黃窩在家里。」

听到大黃,小七忍不住一陣悲傷,瘸子用那平靜的眼神看著小七仿佛什麼都懂了一樣,嘆了口氣對著天空喃喃說︰「終究還是沒有度過冬天啊!」

小七不明白瘸子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它知道它懂了,兩行淚水不自覺的流了下來。

瘸子轉身看著小七皺了皺眉毫不在意的說︰「哭什麼哭。有什麼好哭的,不過就是死了而已。」

小七抽泣著,那緊崩的神經斷裂,潰敗的情緒如找到了宣泄口一樣︰「它死了,你知道它死的多慘,它被活活的吊死,吊死!你見過吊死嗎?舌頭都伸出來了,那眼神,那眼神,那充滿絕望的平靜你知道嗎?死掉以後被丟進沸水里,去毛,開膛……」

瘸子安靜的听著小七的訴說並沒有反駁,靜靜的做著一個傾听者,烏黑中帶著棕黃的眼楮偶爾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哀。

荒廢的戲台,冰雪覆蓋下探頭露出的枯草,讓這本就本就荒涼的地方顯得更加荒蕪,荒蕪本是安靜的,可那一聲聲的痛哭嗚咽,夾雜著激動暴烈的發泄聲打破了這里的靜寂。

「哎!」瘸子看著漸漸平和的小七緩慢的說到︰「大黃的遺物在哪里,我去收拾。」

「你去收拾?」小七帶著不解的眼神反問瘸子。

「對啊?村里每條狗的遺物都是我收拾的,難道你不是來找我去收拾大黃遺物的?」

「哦,不是,我是找黑首領問問怎麼舉辦大黃的葬禮,剛好踫到你。」

「那大黃的殘留呢?」

「大黃剩下的東西都被我拿回了。」

瘸子波瀾不驚的眼中閃過驚訝,帶著夸贊的語氣說︰「想不到,想不到,平常看你挺懦弱,原來也有勇敢的一面。」

小七不明白,為什麼拿回大黃的遺物會被稱為勇敢,疑惑的望著瘸子。

瘸子也不賣關子說到︰「因為害怕,膽怯。很多狗並不敢去收拾同類的遺物,看見同類的慘樣會讓它們聯想到自己,所以這個村里大部分狗死亡後都是由我去收拾遺物。」

小七內心想到同類淒慘的死亡的場景,想到那被丟棄的尸體某部分或是整體又或許是剩下毛發,那陰涼冰冷的場景瞬間使人膽寒,忍不住月兌口問到︰「難道你不怕嗎?」

「怕,為什麼要怕?我從小看著主人宰殺豬、羊等各種家畜,這些被宰殺的生物在臨死前會流淚、畏懼、戰抖,但無力改變的是死亡的到來,幼年時我同樣震動、哆嗦、心顫魂飛,慢慢的我長大了見得越來愈多,多的我自己都習慣了,習慣後便是麻木,麻木後便是冷淡,冷淡的看著主人提起屠刀宰殺著他們口中的食物,每天、每周、每月循環著從未停止過。」

小七听著瘸子的敘述內心震撼了,無言的看著這個熟悉中帶著陌生的瘸子,倒吸一口冷氣,吞吐道︰「這……這……」

瘸子依然用淡然的語氣說︰「越害怕死亡的狗才會恐懼死亡,對于我來說死亡不過是一瞬間的解月兌,活著才更需要勇氣。」

小七看著它身上的傷痕,它明白一只被長期虐打的狗能夠活著和活下去的確需要堅強的內心和無比強大的信念。

「那你……會不會……」小七吞吞吐吐,它想知道瘸子最後會不會和大黑、大黃一樣的結局。

瘸子眼中閃過一絲羨慕,是的!羨慕,對于大黑和大黃的死居然有一絲羨慕,這種出乎意料的表情雖然一閃而過但還是被小七敏銳的察覺到。

「不會,我不會有這麼好命,我的主人是生意人從不吃狗肉,所以我不會跟大黑它們一樣,我想過我的死,是的!我想過,我想我會被活活打死,當我的身體不能在承受主人的毆打,當我的靈魂不能經受的煎熬,當我再也爬不起來的時候,就是我的死期。我會像野狗一樣被隨意的丟棄在垃圾桶里,直到身體腐蝕,直到靈魂消融!」瘸子的語氣不帶任何感情,沒有傷悲,沒有哀愁,就是那麼淡然,淡然的回答了小七的疑問,這種淡淡的敘說向是在說無關緊要的話題,更像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可那樣也會有同類幫你收拾遺體的。你會得到體面的葬禮。」

瘸子翻動了一體淡淡的說︰「不會的,你不懂,狗有狗的規矩,一只死掉的狗被丟進垃圾桶是沒有那只狗敢來撿拾的,並非因為怯弱,也不是畏懼,而是不能!不能為整個狗群帶來危險。」

小七有些茫然,它听不懂瘸子說的不能,更不清楚為什麼這樣做會給狗群帶來危險,但它看著陽光照射下渾身傷痕的瘸子,它明白眼前這個狗其實已經死了,不是身體死了,而是靈魂早已經破滅,活著的只是那顆執著的「土狗」心靈,所以它把一切看得很淡,把一切看的無所謂,也許它唯一等待的就是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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