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四章 無不可查之官,無不可殺之人

幾人心思各異,定定的瞅著李承志。

元恪性情本就多疑,遭此驚變,更是看誰都像刺客主謀。也就舍身救駕的李承志能讓其稍稍放松些戒心。

便如此時︰皇寺造反,非同小可,但皇帝依舊由李承志為主徹查,連三公都只能為輔,就可見元恪對李承志的信重。

反之而言,即便元僧保已然出家,但與元嘉、元淵依舊血脈相連。莫說查到他謀逆的明證,只要元僧保一日不月兌去參與造反的嫌疑,皇帝就會視擁有兵權的元嘉、元淵為眼中釘,肉中刺,寢食難安。

株連不至于,但這父子二人但凡有些自知之名,就該奏呈于皇帝辭官罷爵,自囚于家中,直至真相大白……

但如今李承志坦言「元僧保只是受了賊人蒙蔽,應與造反之事無關」,皇帝十之八九不會質疑。便是令李承志徹查,也只會以此為基調。

等于元嘉、元雍輕輕松松的就逃過了一劫?

或許是李承志秉公直斷,不想牽連無辜,更不想值此多事之秋,憑白無故的讓皇帝失去兩位可用的心月復重臣。但元懌等人不由自主將此事與已改姓為「元」的高文君聯系在了一起。

元雍腸子都要悔青了︰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徹底不要臉,尚一個公主予李承志。便是他還要納妾,孤也認了……

元懌則頗感欣尉,覺的李承志有時雖陰險狡詐,狠辣無情,如對待元乂、元繼、元士維兄弟等,堪稱殺伐果決。但其並非如高肇一般為討好皇帝,無絲毫底限,一的迫害宗室……

心中這般想,元懌不由自主的瞅了瞅高肇的臉色,雖見他臉色如水,肅然有加,但從其晦暗不明的眼神中就可看出,高肇心中何其不甘……

不甘又如何?

馬上到手的女婿,硬是被皇帝給攪飛了,高肇只恨元恪……

他長吐一口氣,沉聲問道︰「陛下令我等助之,自是以你為主。故而如何查處,你盡管言明……」

「祖空、祖覺已然斃命,其同黨也予公然反叛、污蔑陛下之後盡皆殉命,想必只為禍水東引,起事之初,祖空已然將寺中的余黨遣盡……」

李承志沉吟道,「但雁過留聲,人過留痕。祖空、祖覺潛于報德寺逾十載,不可能半點珠絲馬跡都不留。只要細心查問,總能尋出些線索。

故而下官欲就地封寺,再請廷尉、都官四曹(主斷獄事)、右士尚書(主管司法行政)等部衙盡快派遣官吏,就地審訊……」

李承志稍稍一頓,又抱了抱拳,「今日此變看似驚天動地,實則如虎頭蛇尾,虛張聲勢。賊人十之八九在欲蓋迷障,瞞天過海,意欲讓我等誣害忠良。故而下官以為,不宜牽連過廣,更不宜大興牢獄,牽連無辜……」

「你倒是菩薩心腸?」

高肇冷哼一聲,又看著元懌與元雍,「二位以為如何?」

畢竟同為宗室,且平日里關系很是親近,這兩個哪有不向著元嘉、元淵說話的道理?

元雍與元懌齊齊點著頭︰「斷無被賊人牽著鼻子走的道理,自該如此!」

「那就封寺,就地審訊!」

高肇大袖一揮,「既然以你為主,我等自然不會過多置喙。即時起,我三人只予寺中坐鎮,若非事關重大或不決之事,你皆可自行處置……」

元懌元雍也是連連點著,李承志一看便知,應是這三位出宮前被皇帝授意過。

事到如今,便是他想推辭皇帝也不會答應。李承志暗中嘆氣,說了幾句勉為其難的客氣話,又邀著眾人入寺。

剛入寺門,幾人頓時一滯。

好大的兩座骨山?

七八個行人(仵作)正予地上擺放,已然擺出了十余位嬰孩和七八位成人的骸體。而粗粗一估,好似連骨山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元雍、元懌、高肇皆是臉色一陰,心中更是罵翻了天。

之前听李承志予元嘉陳訴宗德之罪,他們只以為也就數具,或是十數具。誰都沒敢想,報德寺中的婦人與嬰孩尸骨竟能堆成山?

怪不得審都未審,李承志就先打折了元僧保的兩條腿?

三年前,任城王元澄之弟媳、楊州刺史元嵩之側妃與景樂寺的和尚通奸,並暗結珠胎。皇帝今三司徹查。事後景樂寺中便發生了如眼前這般的一幕。

當時挖出的婦人尸骸也就十數具、嬰孩遺骨才三十余。都令皇帝悖然大怒,但凡參與涉及之僧,皆被凌遲處死,自主持以下,受刑者足有三百余。

但眼前何止百具,況且還是此時這般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際?

原來李承志予寺門前所謂的「不宜牽連甚廣,更不宜大興牢獄」之語並非只為元嘉與元淵開月兌。而是已然料定皇帝必將怒不可遏,十之八九會殺個血流成河?

求皇帝只誅報德寺的僧人,莫要牽連洛陽令、河南尹、司州牧等衙部官員吏屬,都得他們幾人與李承志使出渾身解數,予聖前斡旋……

元懌駭的聲都顫了︰「堂堂佛門淨地,佛祖信徒,怎會做出如此喪盡天良、慘無人道的惡行?」

李承志冷眼旁觀,暗暗譏諷著︰你今日才知麼?

親王之中,就數元懌最為崇佛。

皇帝予他在內城賜了兩座府宅,皆被元懌獻給了景樂寺和報德寺。價值何止百萬金?

至于捐銅獻金鑄造銅佛,予佛像渡以金身等,對元懌而言就如家常便飯,只要他有……

正在月復誹,元雍又是一聲驚呼︰「金……金山?」

此時他才知道,骨山一側,約兩百虎賁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一個圈,圍著的是什麼東西了。

真的是金山︰成箱的銅鋌一層一層的累起,足有七八尺高,近十丈方圓,絕對不止千萬斤。

最令元雍驚疑的是那堆真金︰大大小小二十余箱,怕不是有五六萬金?

元雍堪稱富可敵國,但只是針對名下莊園、鹽池、礦山、宅院等而言。是人知道他家中地窖藏滿了奇珍異寶,真金銅鋌。但與眼前相比,怕是不足十一……

「殿下如今可知,朝廷為何如此缺銅了吧?便在此處,而這只是區區一個報德寺……而眼前這些,才只是報德寺窮奢極侈、揮霍無度後余下的,不足搜刮之財之十成之一……」

李承志呵呵一笑,又指著往前堆的比銅山大了四五倍的一座肉山,「下官也算是見多識過了,但在京中,還真是第一次見如此多的美食。

這些皆是自專供食寺中高僧及諸堂的廚間抬出,其中腌制的鹿、猿等肉食竟達千斤之臣,熊掌、虎骨、豹胎都不鮮見……敢問兩位殿下與司空,三位府上,更或是宮內,有無這般多的好東西?」

有個屁?

西市雖有售,但價比真金,連爺爺這親王,一年中舍得享用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報德寺中竟達千斤之巨?

這宗德真真該殺……

心中暗罵,元雍又怪異的看著李承志。

這般巨財,李承志竟就視如無物一樣,堆在這寺中空地之上?

他這般坦然,顯然就沒想過上下其手……果然是視錢財如糞土?

李承志只做不見,朝元懌拱了拱手︰「正好司徒在此,可稍後差人解入司農或是內庫……」

似是信仰在猝然間已然崩塌,元懌有如木偶,機械般的點了點頭。

李承志冷笑不語,繼續領著他們往前走,準備讓這三位好好見識一下,元僧保修在象池之下的那座地宮有多奢華。

不出意外,宮殿四牆與底應皆是用金、銅所鑄,與方才見過的那一金一銅兩座山相比,怕是只多不少。

走到後園,見幾個廷尉平和畫師正對照著尸體畫相,李承志又停了下來。

「這便是祖空、祖覺及起事的同黨,皆已斃命。等像畫成,下官便會張貼至京中諸坊,令官民辯認……」

回了一句,李承志又往旁邊一指,「這三位,婦人是宗德藏于地宮中的暗室,其身側之一子一女皆為其所生養……」

為了詳細記錄其相貌特征,和尚也罷,婦人與稚子也罷,皆被扒了衣物,渾身不著寸縷。

已然成了一具尸體,也沒甚好忌憚的。膽小些的,如元懌只是瞅了一眼便挪過了臉。高肇是無心思細看,倒是元雍成性,盯著那赤條條的婦人很是多看了兩眼。

「可惜了如此美色……便是這身肌膚,也稱得上膚如凝脂、吹彈可破。況且已然生養了一子一女,這月復上卻無半絲痕跡?可見那祖空、祖覺為了諂媚宗德,很是用了些心思……」

已然生養,月復上卻無半絲痕跡?

李承志細瞅一眼,果然如元雍所言。心中不由一動︰刺了自己一筆管,差點讓自己一命嗚呼的那個女道士,不也是這般︰雖生養過,卻通體白皙如玉,了無痕跡?

他剛要請教,話到了嘴邊又住了口。

自己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吧,何需請教元雍?

生完孩子不留妊娠紋的,一百個女人當中都不一定能找一個出來。

當然,也可能是巧合,但萬一呢?

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

稍一沉吟,李承志喝道︰「元讞!」

「屬下在!」

「去尋府尹,讓他先看查驗宗德還活著的那位妾室,是否也是膚白如玉,雖已生養卻通體無痕。

若確實,讓府尹著重問其來歷,並讓其辯認宮中女刺客的畫像,看兩者是否相識……」

正交待著,院外傳來一陣「讓開」的急喝聲,听著好像就是楊鈞。

李承志剛回頭,就見楊鈞滿臉凝重的沖進了後園。

他甫一開口,就震的眾人齊齊的一皺眉︰「宗德那暗室,是廢京兆王府中的歌伎?」

京兆王,元愉?

去年秋,元愉起兵造反,事敗被俘。元恪以示仁慈,恕其死罪。但在押住京城的半路上,卻被高肇灌給了一杯毒酒……

但造反是事實,府中僕從,定是充軍的充軍,官配的官配,賣入官坊(類教司坊)的賣入官坊了。

李承志狐疑道︰「會是會是巧合?」

「某之前也是這般以為……但某又問她︰被祖空所害,與她一同被宗德藏于暗室之婦人,是否也為京兆王府中伶伎時,她稱那婦人自稱是受咸陽王元禧牽連的犯官之婦,與她一般,皆是犯官之後,被祖空自官坊買來……

直到此時,某都以為是巧合︰皆因官坊之中大都是犯官之婦、之女。受咸陽王、京兆王牽連的官員又何其多?

但那婦人又稱,前此時日,她無意中在報德寺中見過京兆王之舅弟、寵妃楊婉瀴之弟後,某才驚覺。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讓她辯認了一番……」

楊鈞伸手入懷掏出了籍冊︰「便是此僧!」

這豈不就是被李承志一刀捅入頸尖的那個刺客,竟是元愉的小舅子?

那楊婉瀴,便是因其父祖受咸陽王元禧謀反牽連,被賣入官坊。

數年後,元愉偶遇楊婉瀴,被其所迷,想納為側妃……因其屬伎籍,皇帝不許,元愉便動起了歪腦勁︰

他給出身趙郡李氏、時任右中郎將的李恃顯送了重禮,托李恃顯收楊氏為義女,並改姓李。而後悄悄納其為側妃。等楊氏有孕後,元愉才不咸不淡的給皇帝上了一封奏呈。

自此,兄弟二人就產生了裂痕,也給元愉反叛、並招來滅頂層之災埋下了禍根……

元雍三人心里直犯嘀咕︰又是京兆王元愉,又是咸陽王元禧……而元愉的舅弟,又成了刺殺皇帝的刺客之一……要說這中間沒有關聯,鬼都不信……

「更有甚者……」

楊鈞吸著涼氣,又將籍冊翻過了幾頁︰「那婦人竟還認出了此女,稱與她同出官坊,但比她早四五年就由人買出,听聞是予哪位親王府上為姬,並為其生育一子……但不知為何,好似予兩年前,又被汝陽王收做了女冠……」

李承志眼珠子都快突了出來︰這豈不就是插了他一筆官的女道士?

他急聲問道︰「可曾問過,被汝陽王收為女冠前,這女刺官曾予何人為姬,何人生子?」

楊鈞搖了搖頭,「那婦人稱她是大概半月前,偶听祖覺提起此女,便記住了幾句。並不知其底細……」

听祖覺提及,且還是半月前?

呵呵呵……看來八九不離十了。

不然這賊禿何必大費心機的故布疑陣?

看來其不止是想栽贓一個元嘉……

「只要尋到汝陽王,一問便知!」

李承志猛吐一口氣,「此時已近戌時,日頭偏西,城門將閉,汝陽十之八九已回了王府。勞煩府尹再跑一趟,下官將天子旌節借予你,便是擒,也要將汝陽王擒到此處……」

不等楊鈞答應,高肇一聲冷斥︰「糊涂︰皇節豈可輕授予人?再者,你當陛下遣我等來此,是來看戲的?」

說著一揮袖子,施施然的走向了車駕,「老夫親自去!」

除了司空之職,高肇還是駙馬、元悅的姑父,自是手到擒來。

李承志此時才想起來,皇帝讓元嘉轉述的那句口諭︰無不可查之官,無不可殺之人……

原來元恪派元嘉等人,是來干這個的?

也不知,那婦人口中的「親王」是哪一位?

可惜,元嘉與元淵受元僧保牽連,只能先行避嫌。讓自己白白損失了兩大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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