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李承志臉露異色,皇帝還以為他在畏難,冷聲笑道︰「你連元悅都敢打,連元乂都敢殺。如今只是幾個膏梁子弟,就將你嚇住了?」
能一樣麼?
元悅元乂綁一塊也才是兩個,如今教的可是一旅,整整五百?
盡是些紈褲,說不定就要使些強硬手段。到時打了小的,難保老的不會出來……
李承志沉吟少許,揖手拜道︰「陛下待臣恩重,臣無以為報,只能兢兢業業,殫精竭慮。怕有負聖恩,故而肯請陛下,可否授臣于軍機立斷之權!」
劉騰眉頭一皺。
李承志分明是怕受掣肘,準備甫一上任就殺雞儆候,更或是殺人立威?。
還軍機立斷,你倒不如說先斬後奏後妥貼一些。
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怕捅了馬蜂窩?
本以為皇帝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卻不想竟無半絲猶豫,大手一揮︰「準你又如何?」
李承志眨巴著眼楮,直愣愣的看著皇帝,以為是不是耳朵听岔了……
不應該呀︰說破天,李承志也是個旅帥,往上還有任軍主的虎賁郎將,再其上還有專事軍紀法度的虎賁司馬。再往上,還有虎賁將軍、虎賁中郎將。
本是想給皇帝打個埋伏︰你不是嫌我膽不大麼,我就大一個給你看看。想來一听李承志要生殺予奪,皇帝十之八九不會答應。
那就好辦了呀︰到時要是干不好,李承志也就有了推卸責任的借。
豈不知,元恪竟不是一般的干脆?
完了……好像上當了?
心中猜忖,微一抬頭,竟見皇帝似是在陰陰冷笑。
「難得你這般有擔當,看來甚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道理。故而你之前上呈的請辭宮中事務的奏表,朕就不準了……」
李承志心中苦叫︰別啊……
哪會容他叫苦,皇帝一指劉騰︰「稍後予門下、中書、選部等傳諭,予李承志加封諸官︰加武騎常侍(皇常侍從官,事騎馬散從,游玩賞獵,從六品)。加侍御師(御醫,六品)。加掌筳郎(事皇帝飲食,從六品)……及之前的奉朝請,一並下旨……」
何止是心里苦,李承志都懵了。
乍一听好多官,而且全是近侍,皆是常人夢寐以求之職。但問題是︰哪有加官比本職還低的?
關鍵的是,他的俸祿早被皇帝罰到了八年後還是十年後,連他自個都忘了。
等于從今往後,他得給皇帝白打好多年的工,且是好幾份……
簡直嗶了狗了?
李承志正欲推辭,但嘴都未張開,又听皇帝說道︰「要是郭氏不許,讓她入宮來見朕……」
你連城都不讓她進,還入宮?
她進得來麼?
心中暗罵,見皇帝滿臉不耐的揮著袖子,意指莫要聒噪,趕快滾蛋。
皇帝這是學聰明了︰只要讓李承志好好的閉上嘴,自然就不用與他生氣……
反倒是李承志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憋的好不難受。
「臣……遵旨!」
他一臉郁悶的做著揖,準備告退。又見皇帝突然想起了什麼,朝他召了召手︰「朕不問你謀害宗室之罪,你也莫再去元乂的麻煩,討要你的寶珠之類。若是元乂敢報復予你,你自來尋朕便是……」
李承志恍然大悟︰怪不得皇帝沒有像前幾次一樣,進門先給一棒,而後再視心情給你顆甜棗,原來是在這里等著?
只要自己願意,所謂的懸黎寶珠,一月能拉來一車。用來換元乂的一條腿,不要太劃算……
「將他那冰稅減至一成。貢于宮中的冰沙、豆腐,也逐月予他結清,莫要拖欠……嗯,傳諭兵部,先將他那烈酒先購一千石,添以松香制成火油,以備不時之需。若合用,再行增購,或成定準……」
給劉騰交待了一遍,皇帝又轉過頭來︰「就當是朕補償予你的……」
這最後一句,竟讓李承志心頭暖熱。
若非已沒了回頭路,說不定就得當幾天忠君體國的好臣子。
他予皇帝說的是,至少十多二十斤糧食,才能釀出一斤可制火油的烈油。
又稱︰中原潮濕,不利于水汽散發。故而若釀此酒,最好選在河北(黃河以北)、河西等酷熱干燥之地……
這是怕皇帝強令他交出配方。也擔心皇帝見獵心喜,突發奇想,萬一讓他去釀酒造火油怎麼辦?
便是要去,也得去河西才行。到時便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沒想皇帝竟直接要的是酒?
那如何釀,在哪里釀,自然就是李承志說了算。
更關鍵的是︰一千石酒就是一萬多到兩萬石糧,李承志可以名正言順的從中原、河東、關中等地收購糧食,運至關中,更或是河西……
哪還需用胡商、雜胡部落的名義購糧?
也不需張敬之、李始賢等挖空心思的想,如何才能一切將數萬石糧運到河西,而不會被奚康生與河西諸地官府發覺?
陛下真是……太貼心了……
一時間,李承志都不知是該感激,還是該歉疚的好。
這糧運到河西,可是拿來養兵的。這兵養起來,可是用來造反的……
沉默少許,他深深的往下一揖︰「臣……謝過陛下!」
元恪深深的吐了一口氣︰不容易啊,竟能見到這逆臣對朕心悅誠服的一天?
「莫要只是嘴上說說。」
皇帝揮著手,「勇于任事,恪盡職守,才不負朕之期許……」
李承志連聲稱是,又往下一拜,才恭身後退。
見他倒著退出殿外,雙腳邁過門檻後才轉身離去。劉騰眼珠子都直了。
以往奏對,李承志何時不是告退後轉身就走?皇帝每次看到的都是他的後腦勺和。
這般恭順還真是第一遭……
劉騰心里一動,又想到皇帝窮極無聊之時,與他和于忠提及李承志時的幾句話︰看他毆傷元悅、怒質胡允華這兩樁,及與朕奏對時的言行舉止,便知李承志看似咨意無禮,囂張無忌,其實行事極有分寸。
之後說起安定胡氏,皇帝又提及了奚康生對李承志的評價︰看似狡詐,實存溫良,且重情重義。若掌馭得法,必為強助……這說的是李承志未與胡保宗翻臉之前。
此時看來,陛下應就是依奚康生的這一句,找到了駕馭李承志之良術?
沒想見效這般快?
劉騰好不佩服︰陛下果然是陛下……
……
李承志臉上的喜色都快要溢出來了,一路上都哼著小曲。
糧食的問題一解決,等于免了心頭大患。只要再堅持個三四年,河西的墾田的就能自給自足。到那時,李承志才算勉強有了窺睨天下的資格。
但誰能想到,這份大禮,竟是元恪親自送到自己手上的?
暗中唏噓不已,李承志神色輕快的出了廣莫門。
剛出城門,偶有一絲涼風吹過,鼻間就能聞到飴糖的香味和豆醬燒糊的味道。最多再往前走半里,就听到「嘩嘩」的流水聲與「咯咯吱吱」的響動,還時而伴有數十人齊喝的號子聲。
越往前走聲音越大,前者有如瀑布懸川,飛流而下。後者則似百鼠齊嚙,酸的讓人想咬牙。
前者是制冰時的汲水、泄水聲,後者是在用石磨磨豆粉、豆醬。
恰好路過玄印寺,看到山門前的知客僧臉扭的跟苦瓜似的,李承志分外覺的好笑。
應是太吵,白日里驚的和尚不能清悠,夜里還要擾到和尚的清夢,和尚竟然惱了?
若是上門好好分說,李承志自知理虧,定是會令工匠力夫收斂一二。或是停了夜里施工也無所謂。
但和尚竟然半夜裝鬼嚇人,差點讓巡夜的李睿打個半死。
最後告到河南尹,李憲責令李承志賠了和尚的湯藥費,又罰李睿帶枷示眾一月。
好在李承志有錢,折罰一百金了事。
自此,兩家算是結了仇……
看到李承志,守門的家臣遠遠的就迎了上來,幫他牽了韁。
李承志下馬進門,往里走時看到耳門停著一輛雙駕馬車,看外飾很是華麗。
高湛平時來時都是騎馬的。而元悅的車駕比這一輛又奢華了不知多少倍。
定非是這二人,李承志不由奇道︰「何人登門?」
「是姑臧伯偕夫人來訪……鄭夫人正與主母在中堂說話,姑臧伯則去了中園,說是要看看郎君點石成金的制冰之法……」
原來是李韶?
他前日與母親去李韶府上拜訪過,李承志還特意送了一顆雞蛋大的七彩琉璃珠。
對常人而言,這東西即便比不過夜明珠,也堪稱價值連城。但李韶半點推辭都沒打就收了,也讓李承志暗松一口氣。
不為其他,只因李韶也知道,李承志在河西藏了兵。但想來只以為是李承志當初騎虎難下的無奈之舉,沒敢想過李承志有不臣之心……
今日專程上門,應是來回禮的。李始賢不在,按理只需李韶的夫人鄭氏來拜郭玉枝便可。李韶竟也親自登門,這禮就有些重了。
「快令李協準備酒席……」
李承志交待了一句,急匆匆的往中園走去。
剛過耳門,便看到李韶站在院中的箭樓上,似是在隨意打量。身側再無旁人,就只有一個僕臣和李協侍在樓下。
「不知世伯登門,晚輩失禮了……」
這聲世伯可不是亂叫的。兩家雖不屬同宗,卻屬同源。若論郡望,李承志也得被歸入隴西李氏。
況且,至多入冬,兩家就會成為名符其實的親戚︰張敬之的庶女許給了李韶的嫡長子李為妾。郭存信的嫡長女,也就是郭玉枝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給李承志親上加親的懷淑表妹,許給了李韶的嫡三子李瓚為妻。
為了李承志,張敬之與郭存信可謂是愁白了頭發,費盡了心機……
「你入宮聆听聖諭,何來的失禮之說?難道還敢抗旨不成……」
李韶口中斥著,臉上卻盡是笑意,看著心情不錯。
「且上來,與我說說話……」
又指著李協和僕臣說道,「都退後些……」
李承志不知其意,恭恭敬敬的上了樓。
「陛下如何說的,可曾罰你予元乂賠罪?」
「倒不曾,只是喝令晚輩不得再去尋元乂討要寶珠與財貨等!」
「一個世子,就換了些財貨?」
李韶稍一錯愕,又搖了搖頭。
夜明珠再貴也是死物,而元乂已殘,此生已與世子之位無望。如此算來,元乂是虧之又虧。
竟且,打死李韶也不信,真就如李承志所說,那寶珠就只余一顆……
郭玉枝雖不似李懷德那般貪財,但也絕非敗家之輩。若真是價值連城之物,怎會眼見李承志摔了瑰寶,而不見半絲痛惜之色?
李韶輕聲嘆道︰「也是你運氣使然︰元繼慣會見風使舵,且向來恭順。若非誤以為元乂已無幸理,怎會一改奴顏媚骨,進而惱了陛下?不然便是出于安撫與他,陛下也定會懲處于你……」
確實是這樣的道理,所以李承志才覺得皇帝竟一改往日之涼薄,突然對他好了起來。
「我能走後,陛下獨留崔亮,又召你入宮,應是為你銓敘吧,可曾定了官?」
李承志低聲應道︰「定了,募員虎賁將,應是從五品下!」
這一次,李韶才算是懵住了。比听到李承志射殘了元乂,皇帝卻無半絲罪責還要讓他吃驚。
驟然擢為從五品也就罷了,竟還是虎賁將?
其余不論,且看看高湛。以陛下對高肇、對皇後的寵信,高肇足足侍從皇帝三年,才封了個羽林郎,比李承志還要低一級。
便是自己,也近雙十之年才至黃門郎。雖也備受先帝龐信,但全賴六叔(李沖)之蔭……
但轉念一想,又覺的理所當然。
不說李承志驚才絕艷,便是憑那象戲,也遲早有一日會一飛沖天。
恕皓為何得龐,只是因擅橫吹(笛)。
趙修為何幸進,無非是長相俊美,且精胡舞。
至于候剛,只是擅射……
與之相比,李承志會的何止多了十倍?
「可惜了!」
李韶謂然一嘆,「某還想,若是選官不甚中意,便等某赴涼州上任之時,將你討來,任個從事……」
上任?
李承志心里一跳,狐疑道︰「世伯遷官了?」
「嗯!」李韶點點頭,「持節,都督東、西兩州諸軍事,涼州刺史……」
李韶要任涼州刺史?
李承志狂喜。
今天是什麼日子,竟是雙喜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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