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地主家的傻兒子

元魏,永平二年,公元509年。

正月初五,突然來了一場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三天,直到初八的上午才見楮。

太陽破開雲層,照的天地間銀光閃爍,如同仙境。

涇河邊上的一處莊園里,此時卻亂做了一團。

郎君又又又又不見了……

也不知撞了什麼邪,自年前病了一場,本就不太聰明的郎君更傻了,三天兩頭的往外逃,嚷嚷著要去找神仙……

但即便有些傻,他也是李家堡的少主人,真要丟了,堡里上下近百口,沒一個逃得掉責任……

管事頭目李松站在北牆外,臉色古怪的看著插在牆根下雪堆上的一只靴子。

除了靴子,還有幾個踩出來的雪洞,像是有人從莊牆上跳下來,落到雪堆上,然後逃走的……

若是常人,早派家丁在附近搜尋了,但李松卻一動不動。

只因雪堆之外,再沒找到任何腳印……

等了許久,才見牆頭上探出來一顆腦袋,佩服至極的喊道︰「爹,你果然沒料錯,找到了……」

比狗熊還要壯兩分的李彰,手里舉著兩截竹桿,看茬口,分明是剛剛才折斷的……

旁邊的幾個壯僕恍然大悟︰原來這些雪洞,是郎君用竹桿綁著靴子,戳出來的……

嗯,不對?一個傻子,竟然玩起了兵法?

李松猛松半口氣,又冷笑了一聲。

郎君,你怕是忘了,僕可是帶過兵的……

這點小伎倆也想騙過我?

「走!」他一聲冷喝,翻身上了馬,往莊門奔去。

剛到門口,二兒子李顯又迎了上來︰「爹,南牆外垂著一根繩子,再往前數丈,掉落著一個包袱……」

李松接過包袱,打開一看,里面裝著幾塊粟餅,幾枚銅鋌,一副火鐮,一把匕首……

這些都是離家出走的必備之物。

李松拿起粟餅,在馬鞍一磕,粟餅便成了兩半,明顯是還沒凍實。

他一顆心徹底放松下來,大手一揮︰「郎君根本沒出莊園,給我搜……」

「啊?」李顯愣了一下,想不明白父親是怎麼推斷出來的。

李松嘆了一口氣︰「我派你去南牆外是什麼時候?」

「半個時辰前!」

「粟餅凍實需要多久?」

「一……一刻鐘吧?」

李顯終于知道哪里不對了。

若郎君是一刻前從南牆逃出去的,自己帶七八個壯僕守在牆外,眼瞎了才看不見……

李顯還是有些想不通︰「但掛繩子的牆面上,為什麼會有腳踩過的痕跡?」

李松感覺心好累!

他懷疑,郎君身上的傻氣,是不是全過到了他兩個兒子的身上?

不然為什麼郎君越來越聰明,他兩個兒子卻一個賽一個的蠢?

郎君能拿竹桿綁著靴子,在北牆根下戳幾個雪洞,難道還不能故伎重演,在南牆外蹭出幾個腳印?

真真是難為郎君了,連連環計都用出來了?

除了聲東擊西,還有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以後哪個敢說郎君是傻的,僕扒了他的皮……

正嘆著氣,突然听東面傳來一陣驚呼︰「找到了找到了,郎君在角樓上……」

李松剛剛放下去的心又猛的提了起來︰那麼高,他怎麼上去的?

……

莊園東端的塢堡里,一個裹著厚綿被的少年,正騎在角樓的屋脊上,神思悠然的往西眺望。

祖居縣?

就根本沒听過這樣的地方。

往西六十里就是崆峒山,這里應該是後世的平涼才對……

三丈高的牆下,一群壯丁急的團團亂轉。

「郎君怎麼上去的?」

「應該是用梯子吧?」

「那梯子呢?」

「天知道……」

還有幾個僕婦躲在後面看著笑話。

「真是傻的,這麼冷的天,這麼大的風,也不怕被凍壞了?」

「不然呢?凍壞都算輕的,若是摔到牆外去,哪里還有命在……」

幾個蠢貨看熱鬧看的分外投入,竟然沒發現李松已走到了她們身後。

「拉下去,杖一百!」

听到聲音,幾個僕婦轉過頭,看到李松鐵青的臉,頓時嚇的面如土色,「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李主事饒命!」

一百杖啊,真打下去,不死也要去半條命……

「算了,改掌嘴吧!」角樓上傳來一個冷悠悠的聲音。

說閑話當然要懲戒,但要因此打死人,李承志還是有些不太習慣。

李松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喊了一句「先拉下去」,然後大手一揮,「李彰、李顯……」

兩個狗熊一樣的壯漢扛著一架長梯,「 」的一聲搭到了角樓上。

「郎君,你是自己下來,還是我請你下來?」

斗智斗勇近半月,李松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自從病好了以後,郎君不但越來越聰明,還非常識實務,走投無路時,從來不鑽牛角尖……

李承志嘆了一口氣︰「我自己下!」

說著,他又往牆外看了一眼。

誰能想到,從莊園里看只有三丈高的塢堡,換到外牆,離地面竟有十五六米?

失算了,繩梯編的太短,根本夠不到地上。

既然逃不出去,也就沒有了藏下去的必要,還不如自個走出來,也省的挨凍……

等李承志站起身,看到他腰里的繩子時,李松悚然一驚︰郎君還真是想從塢堡外牆爬下去?

真是不要命了……

他大致也能猜到李承志的打算︰多少年沒用了,誰都想不到他會藏在角樓上,只要等到天黑,等莊外的人撤進來,他就可以從容不迫的逃走……

但不知道什麼原因,興許是看牆太高害怕了,才打消了主意……

李承志雙手抓著繩子,雙腳踩著梯子,穩穩當當的走了下來。

雙腳剛一落地,李松就攔到了他面前,目光灼灼的盯著他。

塢堡的門鎖的好好的,這麼高的牆,也不可能是拿根繩子就能爬上去的,郎君絕對有什麼機關,如果不搜出來,難保他不會再來一次……

識實務者為俊杰,李松又不是沒派人把他摁到地上搜過?

李承志悵然一嘆,伸手入懷,掏出了一捆繩子。

還真是繩子?

李松眼中閃過一絲古怪。

繩子雖細,但極有韌性,一看就知道是拿帛絹編的,再看這花花綠綠的顏色,郎君怕是把房里的衣物和被褥全撕了吧?

李松伸手接過來,仔細一瞅才發現,這繩子還真不普通。

一個繩套連一個繩套,左右都有下腳的地方,分明是一副繩梯……就連他都沒看出是怎麼編的……

李松悚然一驚︰郎君越來越聰明,也越來越古怪,照這個趨勢,終會有讓他得手的一天……

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再說了,郎君總歸是郎君,也已經不傻了,自己只是一介家臣,以後還是要盡量避免,不能再用太過強硬的手段對待他……

因此,必須要和他好好談談,至少要知道,他這一門心思,連命都不要的往外逃,到底是因為什麼?

「郎君怕是凍壞了吧?」李松皮笑肉不笑的從李彰手里接過棉被,細心的給李承志裹上,「趕快回屋,先喝口熱湯暖暖身子……」

李承志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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