溈山同慶寺，後山的瀑布附近。
當元神歸位的裴文德睜開雙眼之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半人半蛇的小青矗立在不遠處，用一種近乎冷冽的目光審視著自己。
「嗨！我回來了！」
有些尷尬的抬手打了個招呼，自知理虧的裴文德就連聲音都變得小了很多。
說句實話，如果不是小青最後以「雙修之法」將自己的一口真元度給莫呼洛迦，裴文德還真沒那個信心能夠最後戰勝滿狀態的魔佛。
「你還記得你在元神出竅之前，說了些什麼嗎？」
緩緩從半妖形態變成一條粗壯的大蛇，只見小青一邊吐著蛇信子，一邊沉聲問道。
「保證不會逞強？這好像是你的原話吧！」
平靜的聲音中听不出絲毫的怒氣，但裴文德卻感覺好像周遭的空氣都降低了幾分。
「其實那並不算是逞強……吧？」
見此情形的，裴文德毫無底氣的嘟囔了一句。
「反正我最後也沒受傷，不是嗎？」
「相反我還因禍得福，見到了丹辰子的最後一具化身，得到了完整的‘歸葬傳承’。」
「我記得你好像一直在琢磨著怎麼‘丹成九轉’，這對你一定有幫助的！」
面對裴文德這套用來轉移話題的說辭，化身大蛇的小青只是一言不發的繼續盯著對方，直到他忍不住訕笑為止。
「好了好了，我知道自己沒遵守承諾，但我保證肯定不會再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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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過後，在裴文德以「過段時間帶小青下山去品嘗美食」為條件，並且完整的講述了自己今晚的遭遇之後，對方終于不在那麼生氣了。
至于裴文德之前的保證？
別說裴文德肯定做不到，就連小青自己都沒怎麼放在心上。
畢竟裴文德要是能夠忍住自己那多管閑事的，他也就不是現在的裴文德了。
「小青，你說那尊無首韋陀到底有沒有‘自我意志’？」
在一點點從地上站起來之後，裴文德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樣開口問道。
因為裴文德直到現在都無法確定，慈光寺山門口的那尊無首韋陀是否是丫頭口中的「阿覺」。
但是比起轉世投胎、或者下地獄之類的結局……
裴文德認為，要是那個少年真的化身成為了無首韋陀，反倒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起碼化身成為韋陀的阿覺還有些念想，那些曾經陪伴著他渡過生前美好時光的孩子們，就算死後也依然陪伴著它。
「這有區別嗎？」
听到裴文德的問題，已然鑽入潭水中的小青再次冒出頭來，神色冷然的答道。
「他生前已經為那群小鬼頭付出了那麼多……」
「死後還要看著它們，這本身對他來說就是一種不公平的體現。」
盡管並不清楚阿覺前身就是無首韋陀的事實。
可就叢裴文德剛剛的描述來看，她能肯定那位名為「阿覺」的少年絕對不是什麼安分守己的家伙。
比起這種近乎于「囚禁」的宿命，小青認為以阿覺表現出的那種「亦魔亦佛」的偏激性格來看，他可能更加向往快意恩仇、瀟灑浪蕩的「自由」。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笑著搖了搖頭，裴文德發現小青對人類的了解終究只是流于表面。
「姑且不說阿覺生前就是那種同情心泛濫的好人……」
「單說他化解孩子們的怨念、超度他們往生的做法，就能夠看出他並不認為照顧那些小鬼頭是負擔。」
聞言，小青索性直接翻了個白眼。
她對于裴文德略過「阿覺折磨凶徒的靈魂、最後還將他們打得魂飛魄散」的事實，表示出了不可置否的態度。
如果沒有經歷慈光寺的巨變，小青不否認阿覺天生就具有慈悲為懷的佛心。
可在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之後，青蛇可不認為阿覺還能保持初心——這一點從他一直沒有原諒少女的離開就能看得出來。
事實上，在排除阿覺自己描述的那些回憶片段之後，僅從裴文德親眼看到的情況來看，阿覺不僅稱不上「慈悲為懷」，甚至有種「戾氣深重」的感覺。
「也許在你看來，那些孩子們的存在對阿覺老說是一種‘束縛’。」
「可在我看來，正是因為小鬼頭們的存在，才讓阿覺不至于真正墮入‘魔道’。」
無意糾正小青的看法，裴文德只是覺得，人生在世不過百年，總得給自己找個支撐、依靠、和前進的理由。
因為就算求道長生的修行者，裴文德也沒听說誰真的活了一千年的。
哪怕是魔佛那種自帶「標準反派模板」現身的boss，這千年來也始終沒有放棄自己心中最後的那縷善意。
不然的話，裴文德今天遇到的恐怕就不是什麼「魔佛」，而是一位純粹的「魔」了。
「所以說，這就是你最後選擇不超度那群小鬼頭的原因？」
「你就不怕那群小鬼頭溜出來害人？」
懶得和裴文德過多廢話，小青的一句反問就讓裴文德露出了尷尬的神色。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什麼聖人，自然有著自己的喜惡……」
在短暫的尷尬之後，裴文德臉色一正，隨即輕聲的低語著。
「我固然可以再次強闖慈光寺，把那些小鬼頭們打的魂飛魄散，可那樣真的好嗎？」
也許站在上帝視角來看，把那幾只成形的惡鬼留在人間無疑是一種禍端，很有可能給造成一些不必要的人員傷亡。
但在裴文德眼里，那些惡鬼只是一個個尚不知事的孩子。
他自問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神明，又何苦作出這種違背「人心」之舉呢？
說到底，裴文德終究只是一個凡人，一個有著私心和偏向的凡人。
他從不認為自己欠這個世界什麼，也不認為這個世界上有什麼選項是「絕對正確」的。
不同的選擇有不同的人生，今天裴文德可以選擇強行把那些小鬼頭送入地府，那明天他是不是就能「大義滅親」了呢？
裴文德不想丟失自己的人性，他只想做出最符合自己心意的選擇。
或許有人會因為裴文德的一念之仁而遭難，可同樣也會有人因為這一念之仁而開心。
身為凡人的裴文德看不了那麼遠的未來，他只能把控當下，盡可能的不讓自己做出違心、後悔的行為。
「哼，面對棺材子的時候你也是這麼心軟。」
「但這些惡鬼可不是棺材子，它們已經見過血了，是真正符合你眼中‘惡’的定義的存在。」、
「身為一名佛家弟子，居然會放過自己眼中的‘惡’，看來你終究還是沒有什麼慧根。」
不屑的輕哼一聲，小青也不知道為什麼，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她居然由衷的產生了一種慶幸的感覺。
當然了，表現上小青肯定是不會表現出來的。
「慧根？」
反觀裴文德，在听到小青的的輕哼之後，不禁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什麼是佛家弟子該有的慧根？」
「大慈大悲？還是舍己為人？」
「那是看淡世俗、登臨彼岸的佛陀們才有的心性，而不是我這等凡人可以觸及的境界。」
輕輕晃了晃自己的腦袋，裴文德渾然不在意的繼續說道。
「除惡務盡固然是一種選擇，但是導人向善同樣也是一種選擇。」
「我只不過是遵循自己的內心，做出了最符合我性格的選擇。」
裴文德相信這個世界上肯定有那種眼里容不得任何沙子，勢要將所有惡鬼盡除的衛道士，但自己可不是那種人。
「這世上既然有明辨善惡、不容私情的佛陀……」
「那自然也當有我這種把自己的‘心’放在首位的凡人。」
懶得再和裴文德爭辯，小青轉頭便重新沉入了潭水之中。
因為她自知自己在佛法、機辯方面上不如對方，自然不會再繼續自取其辱了。
小青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裴文德雖然一直在靈祐禪師面前傲嬌、口是心非，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總有自己的判斷。
要不然，一般人誰會為了一個渺小的可能，花上大半個月的功夫，硬生生將「魔佛降世」的危機扼殺在搖籃之中？
口是心非的蠢貨，總有一天他會為自己的心軟付出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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