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西北將軍

舜華無奈地搖頭笑了笑,還欲再說些什麼,卻被人群中爆發出的一陣陣歡呼聲打斷——

「西北將軍大勝得歸,班師回朝了!」

原本在賞花燈,觀夜景的人潮頓時更加熱鬧興奮起來,人群一時間都向城門東街涌來。

臨思言和舜華正好位于東街花神廟的中心,一時間被周圍的人擠到的前排——

「為首的那位便是那位慕容將軍嗎?听說他戰無不勝,真是年少有為啊!」

說話的人,是一位面色羞紅的少女,她踮著腳張望著,既激動又興奮。

「正是他,我家兄長素來與他交好,我也曾與他見過幾次」旁邊一個姑娘調笑道「小妹妹,你…可是看上那將軍了?」

「哪有,別亂說」少女對她的調笑有些羞澀,故作嗔怪。

「哎呀呀,這是害羞啦,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

「求求姐姐,你快別打趣我了……」

臨思言也有些好奇地去看,只見那將軍身著鎧甲,英姿勃然地騎在馬上,劍眉之下是一雙漆黑深不見底的雙眸,削薄的嘴唇輕抿,清冷傲然的氣息讓人不敢輕易接近。

「只是听聞將軍年逾不惑,為何還未娶妻?」

「得了吧你們幾個,想什麼呢!西北將軍可是戰功赫赫的戰神,當今聖上親封的異姓王,他能看上你?」

這時又有幾個聒噪的開口了︰「這是我們東越建國以來第二個異姓王了吧?我听說第一個異姓王還要更加顯赫!他的女兒差點成了皇後!」

「什麼是差點?皇後還能隨便換的?」

「被逆賊獨孤氏搶了唄,說起來這位郡主也是可憐,不僅皇後之位沒了,最後只能屈居貴妃,最後還紅顏薄命,二十歲就去世了……唉……」

「當街議論國事,你們不要命啦!」

「噓,噤聲吧各位。」

———

「臣慕容復安帶獨孤將軍靈柩回京述職,禹州一戰臣護送將軍不利,致老將軍命喪敵刃之下,臣難辭其咎,請陛下責罰!」

「呵,領罪到快,屬你機靈。」鳳無疆聞言未曾抬頭,端起茶杯輕笑一聲,「‘慕容復安’,這名字是臨王爺賜你的吧。」

「是,臣本無家可歸之人,自幼被臨王爺收養,賜名復安。」

「那就好好叫著吧,莫辜負了將軍的一片心意。來人啊,擬旨——」

鳳無疆抬眼盯著面前跪著的年輕將領,緩緩開口道︰「臨王爺臨氏之子慕容復安,邊關十年征戰有功,朕甚佳之;亦為撫臨王爺在天之靈,特封其子為西北王,居慕容府,任中郎將之職掌京郊衛兵三萬,欽此。」

鳳無疆暗自吐出口氣,站起身,繞過茶台走到慕容復安面前到,「臨王爺無後,你可知朕此舉何意?」

「臣明白,臣定效忠陛下,萬死不辭。」

「很好,獨孤一族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你明白嗎?」

「臣謹听陛下差遣。」

————

鳳無疆又夢到了那個場景。

流雲青天,冬季雪山腳下的銀白色草原。少女身著一襲白裙,肩披黑色大氅,騎著四蹄齊飛落的白駒,馳騁在茫茫天地間。

自己則依舊是那身熟悉的紅紗太子衣袍,北風掠過,袖子被吹的獵獵作響,鳳無疆本想伸手拽住抖動不止的衣袖,小臂卻仿佛千斤之重,怎麼都抬不起來……

「喵——」

深淺橘色交叉相織的御貓滿臉迷茫,遢著耳朵從鳳無疆手臂間抬起頭,鳳無疆無奈的吐出口氣,伸出食指輕輕摳摳御貓腦門兒,御貓眯起眼楮弓起身子,尾巴輕掃幾下,便突然跳下床榻朝殿外去了。

「可真像她。」

舊事思夢纏繞難分,鳳無疆自然睡意全無,便索性起身隨意披上外袍光著腳走到殿外廊下,此時四更已過,缺月半懸,漏盡更闌。

他凝神潑墨般的夜空良久,緩緩垂眸將視線匯聚于自己掌心,掌心偏下方赫然一道暗紅色的疤痕,雖是舊傷,卻依舊駭人的要命。

鳳無疆慢慢將手舉到嘴邊,用臉頰輕蹭那道疤,淚滴無聲落下,砸在指尖。「時至今日,你走了整整二十年……」

———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南方早春的雨總是下個不停,雨絲裊裊,從平坦的天空中飄落下來,隨著料峭春風顫巍巍地落在翠綠色的新草上。

慕容復安弓子,收起了傘,他剛剛從山中歸來,他偷偷從戰場帶回來的臨王爺的尸身,就埋葬在這里。

露水沾濕了他的衣袂。這時候的天色還帶著幾分涼意,他嘆一口氣,還能隱約見到一道白霧。

他隱居的村莊雖小,人家也只剩零星幾戶,卻始終保留著掃墓踏青的習慣。每年一度的清明,全村人都傾巢而出,前往埋葬著祖祖輩輩的深山中祭拜祖先。

每到這天,相對的,兩側的街道有些冷清,酒家並不介意這位避雨的教書先生,反而向慕容復安送上一杯熱茶。

「先生,要當心受寒。」店小二的身量比慕容復安還瘦些,面上卻帶著點兒敬畏。

慕容復安朝他微微點了點頭,道了聲謝,接過了熱騰騰的茶水。他坐在門廊底下,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大碗茶,心中卻總是吊著今早收到的信箋。

那張紙被他讀了許多遍,如今還揣在袖子里,皺巴巴地揉成了一團。

可他的心比這張紙還要亂。他本以為自己的心終于安定下來,能夠在托身這座村莊度過下半輩子。

這里沒有人知道西北將軍,也沒有人知道慕容王爺。他們只知道慕容復安是個教書先生,不愛說話,也不常笑,只有每年清明才會買上一壺酒,坐在自己後院的槐樹下,喝上一整天。

如果不是今天早上收到了王府親衛傳來的消息,慕容復安幾乎以為自己會像這樣終了此生。

一看到那三個字,安分了五年的心竟突然躁動起來。

「臨思言」這個名字就像是一簇火星,落在他的腦海里,兀地就燒起了大火。

邊關有異,官家松了口,事關臨思言,速來。

碗里的茶水很快便見了底。慕容復安把碗擱在桌面上,攏了攏傘,重新站起身來。

酒家的掌櫃見了,連忙趕上前來,勸道︰「先生,眼下雨還大,不如歇一歇腳再走吧?」

慕容復安搖頭婉拒︰「就是要大雨,這條路才好走。」

「可——」

「叔,我要的酒呢?」慕容復安打斷了掌櫃的話,「今日是清明,你替我在門前灑一碗吧,多謝了。」這是每年清明他的習慣,敬臨家人,也敬犧牲的士卒。

目送慕容復安遠去,店小二回過味來,看向掌櫃的,疑惑地問道︰「掌櫃的,早晨有個獨孤姑娘來找慕容先生的,為什麼不讓我告訴他?」

「哪里是我不準你說,分明是慕容先生自己不想听。」掌櫃的嘆了口氣,賬本拍在桌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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