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微風吹拂梧桐的瑣碎聲響在輕輕涌動，小摩托穿行巷子的引擎聲響打破寧靜，街角拐彎處散發著新鮮出爐的面包香氣，烘培的氣息頓時就讓生活氣息漫溢出來。
不遠處可以看到抱著法棍經過的白發女士，站在路口等待綠燈，優雅地點燃一支香煙，仿佛沒到就是她的伸展台，歲月沉澱的痕跡在那些細細的紋路里演變為一種魅力。
巴黎，總是有著一種獨特的氣質。
高文和高弘禮，誰都沒有開口，保持著安靜，但氣氛並不尷尬。
來自球迷的歡快與幸福依舊充盈在空氣里，兩個人之間的氣場也變得柔和起來，同樣的沉默卻變得舒適起來。
沉默著，兩個人一路前行，高弘禮抬頭看了看，距離住所已經不遠，再不開口，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想了想。
「小武，你做得很好。」
高弘禮打破了平靜，但話語卻顯得沒頭沒尾。
他自己也意識到了，而後又補充了一句。
「我只是想說，你做得很好，非常非常好，沒有必要在乎他人的觀點和看法，也沒有必要在意那些記錄和歷史。」
「你只需要繼續堅持做自己，這就已經足夠。」
話語，有些樸素，盡管語焉不詳，但高文還是听懂了——
顯然，高弘禮和江彥雲應該在擔心自己。
下意識地，高文就想說，自己很好，自己沒有關系，自己不會在意。
但話語到了嘴邊，卻停頓下來。
高文意識到，如果這不是自己的第二次機會，如果自己的心理年齡和生理年齡一致，那麼是否能夠保持一顆平常心呢？
事實上，即使這已經是高文的第二次人生，但此時正在經歷的一切，依舊是全新的，同時也是陌生的——
連續贏得美網和澳網冠軍，那麼，高文想要完成帽子戲法，繼續登頂法網嗎？
想。
他當然想。
他不會惺惺作態地說，自己沒有想過登頂羅蘭-加洛斯的壯舉，他肯定想過，而且這樣的想法不止一次出現在腦海里，那種渴望、那種迫切、那種期待，宛若汩汩沸騰的岩漿，在血管里持續橫沖直撞。
動力，有；壓力，也有。
至今為止，他在大滿貫賽場還沒有經歷過失敗，而眼前又是自己並不熟悉的紅土，從過去幾周的紅土賽事就能夠看出來，他需要面對一個實際的問題︰
自己可能會輸球。
這樣的情況，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樣，對于一個進入職業網壇還未滿一年的新鮮人來說，哪怕高文擁有堅若磐石的心志和毅力，也必須正視眼前的高山，調整心態，尋找到繼續攀登險峰的那條路。
一直以來，高文始終不曾表現出來，但不說，並不代表沒有問題，他只是不想他們擔心。
但此時。
看著高弘禮，腦海里卻不由浮現出剛剛那個小不點的臉孔，他忽然意識到︰
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斗；同時，自己也不是背負著一個人的夢想在拼搏。
于是，涌到嘴邊的話語微微一頓，而後就發生了改變。
「那如果我首輪就輸球了呢？」
這也是一種可能，不是高文缺乏信心，而是保持理智與客觀，以重新出發的心態來擺正自己的位置。
面對如此問題，高弘禮沒有任何遲疑，話語就月兌口而出，「那就意味著，未來還有更多挑戰在等待著。」
眼神里，透露出一股理所當然的堅定，「小武，紅土本來就充滿了未知，這幾個月來，你自己就最有體會，一直在模索一直在探究，這也證明了，網球沒有那麼簡單，想要成為頂尖高手也沒有那麼輕松。」
「那些愚昧無知的弱者們就會說，為什麼要有紅土？難道不能取消紅土賽季嗎？但他們顯然沒有意識到網球的真正魅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失去了探索無窮可能的耐心和毅力，我真心為他們感到遺憾。」
「所以，沒有必要在意成績，紅土需要耐心也需要韌勁，我們都知道，這只是第一個賽季，後面還有第二個第三個，還有很多很多。」
「如果首輪出局，那也就意味著，紅土還有很多很多挑戰；同時也證明，在網球運動里，還有很多高峰在等待著攀登。」
「我想，這應該算是一件好事。」
一來一往，高弘禮的話語完全順暢起來，全然不見剛剛的遲疑和猶豫。
可以看得出來，這就是高弘禮的真實想法。
高文輕輕抬起下頜，視線又再次看向父親，「沒有冠軍，也沒有關系嗎？」
高弘禮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滿臉真摯，語重心長地說道。
「當然沒有關系。」
「冠軍很重要，非常重要，球員站在賽場上就是為了勝利為了冠軍去戰斗拼搏，全力以赴，不留遺憾。」
「但傾盡全力的最後，無論什麼結果都應該坦然接受，沒有冠軍不代表失敗，重振旗鼓，繼續前進繼續朝著下一個目標努力。」
「在競技體育里，人們總是只看到冠軍的榮耀，卻忘記了，沒有第二名第三名、沒有其他參與者的存在，冠軍的光環也將不復存在，那些奇跡那些輝煌那些光芒，是屬于冠軍的，同時也是屬于對手的。」
「冠軍很重要，通往冠軍道路的拼搏與努力也同樣重要，甚至更加重要。」
但說著說著，高弘禮就停頓下來，他終于意識到，高文是在開玩笑——
這些道理，高文又怎麼不懂呢？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高文的比賽氣質才與眾不同，他拒絕在賽場留下遺憾，卻也拒絕將勝負的情緒延續到生活里。
高弘禮看著高文，眼底流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輕輕搖了搖頭，馬上就反應過來︰
高文正在用這樣的方法表示自己很好，沒有必要擔心。
「小武，我們都知道，你很聰明也很獨立，不需要我們擔心，這些年，你都是依靠自己堅持過來的。」
「但是，小武呀，你不是超人，更重要的是，你不是一個人。」
「我只是想告訴你，偶爾脆弱一點也沒有關系，偶爾將負擔和壓力分擔出去也沒有關系，不管什麼時候，我和你媽都站在你的身邊，不要理會那些聲音和嘈雜，相信我們就好，我們始終站在你的這邊。」
說出來了，終究還是說出來了。
高弘禮以為會很困難，這並不是他平時的風格習慣，在腦海里反反復復構思了許久，也找不到切口。
但事實上，開口之後，一切都顯得順理成章起來，就連他自己都非常意外。
只不過。
說出來之後，卻有些拘謹，這樣的對話著實不太適合他，手腳微微有些麻痹，他甚至不敢直視高文的眼楮——
尷尬了，怎麼辦？
最怕空氣突然沉默。
(本章完)